精华热点 人到古稀再扬帆
范 诚

金秋时节,收到乡兄罗德树赠送的《新宁乡土志》和《浮生杂记》两本书,真让我有如获至宝、如沐春风之感。
翻开书本,我如饥似渴地拜读起来。书中那些新宁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掌故,罗万类先生记录的难得一见的内容,让我有耳目一新之感。捧读之余,掩卷沉思,我深感这两本书的来之不易。
先说《新宁乡土志》。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废除科举制度,设立学部,统筹全国教育事务,标志着中国教育迈向近代化、制度化。为配合新式教育的开展,学部通令各地编纂乡土志作为初等小学堂教材,并颁布《乡土志例目》,明确规定涵盖历史、地理、人文等十余门内容,要求一年内成书。这一举措,催生了大量记录地方风土人情的乡土志。它们不仅是当时的乡土教材,更为后世留下了研究清末民初地方历史教育的珍贵史料。但因为时局动荡,财力匮乏,使得许多乡土志未能完成或广泛刊印。据统计,清末各地虽修成千余种乡土志,但多数未能刊刻和留存,目前全国仅存400余种。这些幸存的乡土志,成为研究地方历史文化的“活化石”。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家乡湖南新宁县也趁着这一东风,编辑了《新宁乡土志》。这部志书由欧阳俌(1846—1911)编纂。

欧阳俌,字辅之,一字窒甫,清宝庆府新化县六都青冈村(今新化县炉观镇大新村)人。县学增生,候选主簿。一生经历丰富,以附生幕游滇、粤、两江等地。他与新宁缘分不浅,曾做过新宁籍两江总督刘坤一嗣子刘能纪的家庭教师,受刘坤一之托整理校订《刘忠诚集》。还参与光绪《新宁县志》的纂修,为主要分纂者之一,光绪《新宁县志》中的《江忠源传》就是他所撰。光绪三十三年(1907),他承担了《新宁乡土志》的编纂工作,并奉命监督新宁学堂事务。著有诗集《盘山诗草》。
《新宁乡土志》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成书,记事截至光绪二十七年(1901),正文两卷十篇,约八万字,全面记载了新宁的建置沿革、政绩兵事、人物氏族、山水物产等内容。但令人遗憾的是,在省内各大图书馆、档案馆和文史单位都找不到这本书的刻本。幸亏新宁县档案馆藏有一册手抄孤本。这样一部凝聚先贤心血的志书,却只是以抄本的形式尘封于档案馆中,未能彰显其独特价值,发挥其社会功用,实在令人惋惜。这不仅是对珍贵文献资源的浪费,更是对编纂者的辜负和不敬。

罗德树兄偶尔获得信息,在新宁县档案馆看到这本纸色泛黄的手抄本。出于对家乡的深厚热爱,以及对欧阳俌先生的崇敬之情,产生了将此书整理出来的想法,得到了档案馆负责人的热心支持。由于是孤本,不能带出档案馆,德树兄只好将抄本用手机逐页拍成三百余幅照片,回到家里再对着手机图片,一字一字输入电脑。抄本是没有断句的文言文,且在抄写过程中存在不少错讹之处,罗兄花了大量精力将全书断句,再进行认真的校订,订正了许多错误,并将书中的人物、事件、典故和地名进行了详细的注释。为了方便读者阅读,又将全书翻译成现代白话文。耗时两个多月,完成了《新宁乡土志》校点注译工作。
古籍校勘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要求校勘者有深厚的古典文学知识和专业素养,德树兄是恢复高考后考入湘潭大学中文系的科班生,虽然长期从事行政管理工作,但从这本校注的书可以看出他古典学养深厚,文言醇熟、训诂精当、校勘严谨、文献功底扎实。

考虑到这书保存下来不容易,又为了使更多关心家乡的文史爱好者能看到这本书,德树兄又自己掏钱,印刷了一部分,赠送给县档案馆、各图书馆以及文史爱好者。他说,希望这部经过整理的志书,能为方志文化研究者提供详实资料,为地方文史爱好者打开了解新宁的一扇窗口,也能助力乡村基层工作者在振兴乡村中更好地传承地方文化。这种出力又出钱做有文化的事,真是难得。可谓赤子之心,古道热肠。
再说《浮生杂记》。

《浮生杂记》是乡贤罗万类先生的一部回忆录。
罗万类,原名罗祖辉(1907—1996),新宁县金石镇藕塘村人。曾任新宁县乡村师范学校校长,古丈县长,中华民国考试院铨叙部司长、常务次长、政务次长等职。1949年去台湾,1985年退休,1996年病逝于美国旧金山。2005年,与八十年代去台团聚的原配夫人遗骨归葬于新宁县罗氏祖茔罗家山。
罗万类与罗德树属于同一家族,按字辈还是罗德树的族伯。他将一生的传奇经历写成一部回忆录,十分珍贵。尤其是从海外带回故乡,更属来之不易。
2000年春,德树兄回到故乡探亲,遇到族兄罗德先。罗德先是罗万类的第三个儿子,曾任教于新宁一中,后来成了新宁一中副校长、新宁县政协副主席。罗德树曾经是他的学生,同为文化人,惺惺相惜,两人一直交好。得知族弟返乡,罗德先拿出父亲的回忆录初稿《浮生杂记》,让他分享。罗德树接过书来,爱不释手,抓紧时间阅读。但因为行程匆匆,便提出带到长沙去细读,族兄答应了,交代说,这是家中存留的唯一一本打印本,千万要保管好。
德树兄是一个有心人,他在阅读之余,心想,这书难得,不妨录入电脑,以便日后查找翻阅。因此,一边看,一边录入电脑,耗时半个月,终于录完。第二年,趁罗德先来到长沙,他将原稿奉还族兄。
此后不数年,罗德先就去世了,德树兄也将此事淡忘了。2024年清明节,德树兄返乡扫墓,同罗德先儿子罗英杰说起他爷爷回忆录的事。罗英杰说,整理先父遗物时,已经找不到了。罗德树听后,感到十分惋惜,心想,好在我当年录入电脑,不然遗失了真可惜。
回到长沙后,他赶紧从电脑中查找,可是找不到了。后来一想,原来是换电脑了。幸亏从前电脑的硬盘还保存着,当即找到原来硬盘,请电脑维修师傅装入主机,才找出原来的文档,真是喜出望外。当年的无心之举,竟然挽救了一部珍贵的回忆录。
想到该书稿是罗万类先生珍贵存世文本,又感于罗德先当年借给他阅读,如今其家人竟然找不到了,于是,德树兄决定校注刊印。以录入本为底本,参照文字校订编辑通例,原文仍保留繁体字,并对所涉人物、事件、典故逐一考证校订,共三易其稿,才印刷成书。
编辑、校对、查证、核实、注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印刷,还需自己掏腰包,就更不容易了。我为罗兄的这种精神感动。
自从清代黄景仁在《杂感》中写下“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之后,算是给读书人下了一个结论,是“百无一用”。这当然是愤慨之词。教书育人,文化传承,关键时候,还是要读书人。

罗德树兄湘潭大学毕业后,到基层锻炼,当过公社干部、公社党委书记、区委书记等职。后来,当过湖南省直机关党校教育长,省委办公厅处长,后又任湖南省新华书店集团党委书记。虽然仕途不“辉煌”,但他对这些看得很淡,他有自己的追求和爱好,那就是读书。这些年来,他以书为伴,枕书而眠,博闻强识,满腹经纶。正是因为有这种修为,才有这种不凡的担当与作为。
古人说,人到七十古来稀。那是根据旧时的环境条件以及生活常态来说的。现在,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医疗技术的发达,人类的寿命正在延长。但到七十岁时“老夫聊发少年狂”,再有一番作为的,倒是极少。罗德树兄就是一个特例。由酷爱读书而到退休十年后,校勘古籍,编辑整理先贤回忆录,算是人生的一次跨越、飞跃与升华,我为罗德树兄这种精神与作为点赞!
作者简介:范诚,湖南广播电视台原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