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微澜 · 第五章 · 蛾之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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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白瞳女子
石室内的空气凝滞如胶。
灵蛾之眼——那白瞳女子——静静站在那里,素白宫装的下摆纹丝不动,仿佛没有重量。她的目光落在陈砚秋胸口蔓延的共生之印上,纯白的瞳孔里倒映出金色的纹路,像雪地里开出花。
“三百年了。”她开口,声音像风穿过空谷,悠远而寂寥,“我终于等到……灵蛾完整的传承者。”
李莲英上前一步,拐杖顿地,骷髅头眼眶里燃起两簇幽绿的鬼火:“白瞳娘娘,此人毁坏禁丝网,动摇龙脉根基,按大清律法当凌迟处死。还请娘娘助我等擒拿此獠!”
白瞳女子没理会他,依然看着陈砚秋:“你叫什么名字?”
“陈砚秋。”
“陈……”女子低声重复,“江南陈家的人?难怪了。只有陈清源的后人,才会如此……执拗。”
她的目光转向井底的碎片:“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
“囚禁了三百万民之念的牢笼。”陈砚秋直视她,“也是维持一个错误系统的核心。”
“错误?”女子笑了,笑声清冷,“是啊,对你们来说,是错误。可对这座城,对这个国,这三百年的‘错误’,是维持稳定的基石。”
她缓缓走向井边,伸手触摸坍塌的蟠龙残骸:“永乐十九年,灵蛾第一次感知到,人间帝王要用丝脉做一件违背天理的事——将建文帝的天命龙袍,炼制成一件可以吞噬国运、延续朱家王朝的‘活器’。灵蛾想阻止,但它当时正处于化蛾的关键期,不能直接干预人间事。所以它做了两件事。”
陈砚秋屏住呼吸。
“第一件,它留下一根本源丝在寒山寺古桑,等待有缘人。”白瞳女子说,“第二件,它将自己的一只眼睛,从本体剥离,化为人形,潜入紫禁城,试图在布阵时暗中破坏。”
她转过身,白瞳中闪过一丝痛楚:“但灵蛾低估了人类的决心。朱棣为了永固皇权,献祭了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血,强行启动了禁丝网。我被困在阵中,与阵法融为一体,成了它的‘监察之眼’。三百年,我只能看着,看着那些念被抽取,看着龙袍异变,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被这个系统吞噬……”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想过自救,也试过寻找传人。六十年前,我选中了你的曾祖母陈李氏——她是百年一遇的丝术天才,又有打破陈规的勇气。我暗中引导她发现《蛾变》秘术,希望她能借蛾变之力,突破禁丝网的束缚。”
“可我错了。”白瞳女子摇头,“陈李氏确实天纵奇才,但她的心……不够净。蛾变之术放大了她心中的偏执,她最终走向了歧路,不但没能破阵,反而成了禁丝网的又一个牺牲品。”
陈砚秋心中翻涌。原来曾祖母的悲剧背后,还有这样的因果。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白瞳女子看着他,“要破这个阵,需要的不仅是力量,更是……一颗纯净到不被任何欲望污染的心。而这样的人,百年难遇。”
“所以你等了我三百年?”
“是。”女子点头,“灵蛾的本源丝选择了你,说明你的心,是它认可的。现在,你完成了第一步——毁掉了念晶,解除了禁丝网的基础。但还有第二步,也是最后一步。”
她指向东方:“建文帝的天命龙袍,虽然被你净化、消散,但它的‘核’——那枚最初的天蚕丝心,并没有完全消失。它沉入了更深的地脉,正在吸收龙脉残存的灵气,准备……重生。”
“重生?”云袖惊呼,“那件龙袍不是已经……”
“龙袍是散了,但天蚕丝心还在。”白瞳女子说,“那是明朝正统的象征,蕴含着洪武、建文两朝的气运。只要丝心不毁,它迟早会再次织成新的龙袍,而且……会比之前更强大、更扭曲。”
陈砚秋想起龙袍意识消散前说的话:“我的丝……本来就是天地所生,也该回归天地。”
看来那孩子(龙袍意识)也不完全清楚自己的本质。
“丝心在哪里?”他问。
“在……”白瞳女子正要开口,一旁的醇亲王突然打断:
“白瞳娘娘,您似乎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醇亲王奕譞上前两步,玉扳指在指尖转动,发出“咔哒”的轻响。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陈砚秋,又看向白瞳女子:“皇上圣旨已下,此子必须擒拿。至于龙袍丝心之事,自有朝廷处理,无需外人插手。”
“外人?”白瞳女子轻笑,“醇亲王,你可知我是谁?”
“本王当然知道。”奕譞语气恭敬,但话里藏针,“您是灵蛾之眼,是守护大清龙脉三百年的仙灵。正因为如此,您更应该站在朝廷这边,而不是……帮助一个毁坏龙脉的逆贼。”
“龙脉?”白瞳女子的声音冷了下来,“醇亲王,你真的知道什么是龙脉吗?”
她抬手,素白的衣袖无风自动。石室穹顶的夜明珠突然全部熄灭,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发光的丝线在空中显现——那是京城地下的真实丝脉网络,之前一直被禁丝网遮蔽,现在终于露出真容。
丝脉网络美得惊心动魄。
金色的主脉如巨龙蜿蜒,银色的支脉如江河分流,七彩的细脉如毛细血管,遍布整个地下空间。它们不是死物,在缓缓流动、呼吸,与天地灵气共鸣。
这才是真正的龙脉——不是某个王朝的气运,是这片土地、这条山脉、这些河流、这座城,千万年自然孕育的“地灵之脉”。
“你们大清所谓的龙脉,”白瞳女子指着那些发光的丝脉,“不过是强行将地灵之脉与国运绑定,再用禁丝网抽取万民之念来喂养,制造出的一个……假象。现在假象破了,地灵之脉正在回归自然。这不是坏事,是好事。”
“好事?”李莲英尖声道,“禁丝网崩溃,龙气外泄,若被敌国术士所趁,动摇国本,谁来担责?!”
“国本?”白瞳女子终于看向他,白瞳中第一次浮现出明显的情绪——厌恶,“用三百万民的痛苦来维持的‘国本’,不要也罢。”
“你!”李莲英勃然大怒,骷髅拐杖重重顿地,“既如此,就别怪我等不敬仙灵了!动手!”
他身后的石门处,涌进数十个穿着黑衣、面覆铁甲的身影。不是普通侍卫,这些人行动间悄无声息,手中兵器泛着幽蓝的淬毒光泽,显然是专门培养的死士。
同时,醇亲王从怀中掏出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斑驳,边缘刻满扭曲的符文。他咬破食指,将血涂在镜面,口中念念有词。
古镜亮起暗红色的光。
光照之处,空中那些自然流动的丝脉突然扭曲、变色,从纯净的金银七彩,变成污浊的暗红。丝脉开始狂躁地扭动,像被激怒的蛇,向陈砚秋三人扑来。
“他在用血脉秘法污染地灵之脉!”袁守诚脸色大变,“这是损毁地脉根基的邪术!”
“不止。”白瞳女子皱眉,“那面镜子……是当年姚广孝用过的‘摄魂镜’,可以强行操控被污染的丝脉。他们想用这个困住我们。”
话音刚落,数十条暗红丝脉已经缠上了陈砚秋的四肢。
丝脉中传来暴戾、混乱的意念,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他的灵魂。这些被污染的丝脉不再与天地共鸣,反而在疯狂抽取接触者的生命力和精神力。
陈砚秋闷哼一声,金蛾之力自动反击,金色的火焰从体内涌出,将缠身的暗红丝脉烧断。但更多的丝脉涌上来,前赴后继。
云袖和袁守诚也陷入苦战。云袖的短剑砍在丝脉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袁守诚的雷法虽然能炸开一片,但消耗极大,很快额头见汗。
而那些死士,趁着三人被丝脉纠缠,已经包围上来。
白瞳女子看着这一切,白瞳中光芒流转,似乎在犹豫。
最终,她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等了这么久,总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掌心处,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是人类的眼睛,是……蛾的眼睛。复眼结构,无数个细小的晶状体闪烁着七彩的光。眼睛睁开时,整个石室的时间流速仿佛变慢了——死士的动作变得迟缓,暗红丝脉的蠕动像慢放的镜头,连李莲英和醇亲王脸上的表情变化都清晰可见。
“这是我的本体能力——‘时丝’。”白瞳女子轻声说,“可以暂时将时间编织成丝,进行有限的操控。但以我现在残留的力量,只能维持十息。”
她看向陈砚秋:“十息内,我会暂停这里所有敌人和污染丝脉的行动。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到丝心的确切位置,然后……逃。”
“你呢?”陈砚秋急问。
“我?”白瞳女子笑了,笑容有些凄美,“我已经被困了三百年,早就累了。而且,我的本体(灵蛾)已经飞升,我这只眼睛留在人间,本就是残像。能在消散前,看到禁丝网崩溃,看到地灵之脉重见天日,已经……很满足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但你要记住,丝心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无论是朝廷,还是那些觊觎丝脉之力的势力。必须由你,用灵蛾的完整传承,将它彻底净化、回归天地。”
“我怎么找它?”
白瞳女子指向井底:“念晶虽然碎了,但碎片中还残留着丝心的气息。用你的本源丝接触碎片,就能感应到丝心的位置。但动作要快,我撑不了多久。”
陈砚秋不再多言,冲向井边。
与此同时,白瞳女子掌心那只蛾眼完全睁开。
“时丝……凝!”
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死士的动作凝固在空中,暗红丝脉停止蠕动,李莲英的拐杖停在半途,醇亲王的咒语卡在喉咙里。
整个世界,除了陈砚秋、云袖、袁守诚和白瞳女子,全都静止了。
陈砚秋冲到井边,伸手触碰那些念晶碎片。
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清晰的感应涌上心头——
东方。
不是地面的东方,是地下的、更深层的东方。距离……大约三里。
那里是……东陵?
清东陵?!
陈砚秋心中一震。丝心居然跑到了皇家陵墓区!
他记下位置,转身看向白瞳女子。
女子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那只掌心的蛾眼也在逐渐暗淡,眼中有血丝般的裂痕蔓延。
“找到了?”她问,声音已经虚化。
“找到了,在东陵。”
“好……”白瞳女子点头,身体透明得更快了,“去吧。记住……丝心必须净化……这是……你与灵蛾的……契约……”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空中那些纯净的丝脉之中。
而静止的时间,恢复了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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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东陵地宫
“轰——!”
死士的刀锋落下,劈在空处。
暗红丝脉重新开始扭动。
李莲英和醇亲王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白瞳……消散了?”醇亲王脸色阴沉。
“追!”李莲英咆哮,“他们一定知道了丝心的位置!绝不能让他们抢先!”
数十死士如潮水般涌向石室出口。
但陈砚秋三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在白瞳女子消散的瞬间,陈砚秋就抓住云袖和袁守诚,背后金蛾之翼完全展开,化作一道金光,冲出了石室,沿着来时的通道疾飞。
禁丝网已破,力量完全恢复,此刻他的速度远超常人想象。通道两侧的墙壁化作模糊的色带,风声在耳边呼啸。
“去哪?”云袖在他怀中问。
“东陵。”陈砚秋简短回答,“丝心在清东陵的地宫深处。”
“东陵距此二百余里,你怎么去?”
“飞。”
陈砚秋冲出通道,回到慈宁宫废墟上方。此刻已是黎明时分,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毫不停留,双翅一振,冲天而起。
下方传来惊呼声、弓弦声,但箭矢追不上他的速度。
几个呼吸间,他已经飞离紫禁城,俯瞰着这座沉睡的都城。
“袁监正,”他看向另一只手中的袁守诚,“你是钦天监监正,擅离京城是重罪。我现在放你下去,你自己决定去留。”
袁守诚苦笑:“现在放我下去,我立刻会被以‘通敌’罪名抓起来。罢了,老夫这条命是你救的,就陪你走完这一程吧。”
陈砚秋点头,不再多言,加速向东。
金蛾之翼全力飞行,速度惊人。二百里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当东陵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中时,朝阳刚好跃出地平线。
金光洒在陵寝的石像、碑亭、明楼上,给这片埋葬着清朝五位皇帝(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的皇家陵墓镀上一层庄严而悲凉的光泽。
陈砚秋在孝陵(顺治陵)外落下。
他收敛气息,背后的光翅化作虚影消散。连续高强度的飞行,即使对他也是不小的消耗。
“丝心在哪个陵?”云袖问。
陈砚秋闭上眼睛,丝脉感知全力展开。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西北方向:“在……景陵。”
“康熙皇帝的陵寝?”袁守诚皱眉,“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知道。但感应很清晰,丝心在景陵地宫的最深处,而且……那里有很强的能量波动,不止丝心一个东西。”
三人快速向景陵移动。
东陵虽有守陵卫兵,但数量不多,而且大多集中在明楼、享殿等地面建筑附近。陈砚秋用灵丝编织出简单的幻象,遮蔽了三人的身形,很顺利就潜入了景陵区域。
景陵是康熙皇帝的陵墓,规模宏大,但此刻站在神道起点,陈砚秋却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不是陵墓本身带来的压抑,是……丝脉的异常。
这里的丝脉网络,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自然的扭曲。主脉不是金色,是暗沉的紫黑色,像坏死的血管;支脉则泛着诡异的灰白,像霉菌在蔓延。
更可怕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不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是某种更深层的、精神层面的腐败气息。
“这里不对劲。”云袖按住剑柄,“我感觉到……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
“是守陵的阴兵。”袁守诚脸色凝重,“历代皇帝下葬时,都会有术士将部分陪葬者的魂魄炼制成‘阴兵’,永世守护陵寝。这些阴兵没有实体,专门攻击闯入者的魂魄。”
话音刚落,神道两侧的石像生——文臣、武将、马、麒麟——的眼睛,突然全部亮起幽绿的光芒。
“嘎……嘎……”
石像开始缓缓转动头颅,石质的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们“看”向陈砚秋三人,幽绿的眼睛里倒映出三个活人的身影。
然后,它们动了。
不是缓慢的移动,是瞬间的、鬼魅般的扑击!
“小心!”云袖挥剑迎向最近的一尊武将石像。
剑锋砍在石像上,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而石像手中的石剑已经劈到面前。
陈砚秋抬手,一根金色灵丝射出,缠住石剑,用力一扯。
“咔嚓!”
石剑断裂。
但那尊武将石像毫不在意,扔掉断剑,双手直接抓向陈砚秋的脖子。它的手指在移动过程中迅速变化,指甲暴长,变成漆黑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利爪。
同时,其他石像也围了上来。
文臣石像口中喷出灰白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马石像四蹄燃起幽绿的鬼火,横冲直撞;麒麟石像则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无形的音波震得人头晕目眩。
“这些都是被污染丝脉控制的傀儡!”袁守诚一边用雷法击退一尊文臣石像,一边喊道,“不切断它们与地脉的联系,打碎多少都会再生!”
陈砚秋闻言,立即改变策略。
他不再攻击石像本身,而是将金蛾之力注入地面,顺着地脉向下渗透,寻找控制这些石像的“节点”。
很快,他找到了。
在神道正中央,地下三丈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由暗紫丝线编织成的“茧”。茧在缓缓搏动,每搏动一次,就释放出一圈无形的波动,操控着所有石像。
“找到了!”
陈砚秋双手按地,掌心金焰爆发,化作两道火柱钻入地下,直扑那个暗紫丝茧。
“嗤——!”
金焰与丝茧接触,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丝茧疯狂扭动,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那是被炼制成阴兵的陪葬者残魂。
它们尖叫、哀求、咒骂。
但陈砚秋没有心软。他知道,这些残魂早已被污染,彻底失去了自我,留下的只有痛苦和怨恨。让它们彻底消散,反而是解脱。
金焰加大。
“轰!”
丝茧炸开,暗紫丝线四散飞溅,然后在金焰中化为灰烬。
同时,所有石像的动作戛然而止。眼中的幽绿光芒熄灭,身体恢复成普通的石雕,一动不动。
神道恢复了平静。
但腐臭味更浓了。
“走,进地宫。”陈砚秋起身,快步走向景陵的明楼。
明楼下方就是地宫入口,但通常有厚重的石门封死。可此刻,石门……是开着的。
不是被外力破坏,是被人从里面打开的。
门缝里透出幽幽的、七彩的光,还有……若有若无的丝线摩擦声。
陈砚秋与云袖、袁守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有人捷足先登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推开石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七彩的光芒从深处涌出,将台阶染成诡异的颜色。
他们沿着石阶向下。
越往下,丝线摩擦声越清晰,还夹杂着……人声?
不是说话声,是吟诵声。很多人,用同一种古老、拗口的语言,在齐声吟诵着什么。
台阶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墓室。
墓室中央,是康熙皇帝的棺椁——巨大的金丝楠木外椁,漆成朱红色,绘着九龙图案。
但此刻,棺椁的盖子被打开了。
不是被暴力撬开,是被……丝线“织”开的。
无数条七彩的丝线从棺椁内部伸出,缠绕在棺盖上,像无数只细小的手,将棺盖缓缓推开。
而棺椁周围,跪着十二个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袍,头上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卷丝帛,丝帛上流淌着七彩的光芒。
他们齐声吟诵的,正是丝帛上的文字。
而在棺椁正上方,悬浮着一枚……茧。
七彩的、半透明的茧,大小如西瓜,表面有规律地搏动着,像一颗巨大的心脏。
茧内,隐约可见一团金色的、蚕茧形状的东西——那就是天蚕丝心。
但丝心已经被这些七彩丝线包裹、缠绕,正在被缓慢地……同化。
“他们在做什么?”云袖压低声音。
“献祭仪式。”袁守诚脸色惨白,“用活人的念力和精血,喂养丝心,加速它的重生。这些人……都是丝术修行者,而且修为不低。看他们的袍子样式……是‘七彩坊’的人。”
“七彩坊?”
“一个隐秘的丝术组织,据说传承自唐朝的‘霓裳阁’,专精用七情六欲炼制‘念丝’。”袁守诚快速解释,“他们很少涉足世俗,一直在暗中收集各种珍稀丝线。这次丝心现世,果然把他们引来了。”
陈砚秋盯着那个七彩茧。
他能感觉到,丝心虽然被包裹,但并没有被完全控制。它还在挣扎,还在抗拒。那些七彩丝线每渗透一分,丝心的抵抗就强一分。
而且,丝心散发出的气息……很悲伤。
不是龙袍意识那种被污染的悲伤,是更纯粹的、像孩童迷路找不到家的悲伤。
“它在哭。”陈砚秋轻声说。
“什么?”
“丝心在哭。”陈砚秋重复,“它不想变成那些人的工具,它想回家——回天地的怀抱。”
他看着那个七彩茧,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二个灰袍人,心中有了决定。
“我要救它。”
“怎么救?”云袖问,“对方有十二个人,而且这个墓室显然被布下了阵法。硬闯的话……”
“不硬闯。”陈砚秋摇头,“用更温柔的方法。”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共生之印。
然后,他开始……唱歌。
不是用嘴,是用心,用灵魂,用丝脉共鸣的方式,唱出一首没有词、只有纯粹意念的“歌”。
歌的内容很简单:“别怕,我带你回家。”
歌声顺着丝脉传递,穿过七彩茧的外层,抵达内部的丝心。
丝心的搏动,突然停了一瞬。
然后,它开始……回应。
用一种更微弱、但同样纯粹的频率,与陈砚秋的歌声共鸣。
跪在地上的十二个灰袍人同时一震。
为首的灰袍人猛地抬头,兜帽下露出一张苍老但精悍的脸,眼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有人干扰仪式!找出来!”
其余十一人同时停止吟诵,站起身,手中丝帛无风自动,射出无数条七彩丝线,向墓室各个角落探查。
但已经晚了。
陈砚秋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丝心的共鸣越来越强。
七彩茧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不好!丝心在挣脱!”灰袍老者厉喝,“加强封印!”
十二人同时结印,更多的七彩丝线从他们袖中涌出,缠绕向茧体,试图修复裂痕。
但陈砚秋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睁开眼睛,背后的金蛾之翼轰然展开,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冲向墓室中央。
不是冲向茧,是冲向……康熙皇帝的棺椁。
“他要干什么?”云袖惊呼。
陈砚秋落在棺椁边缘,伸手按在棺内。
触手冰凉,是丝绸——皇帝入殓时穿的龙袍。三百年过去,龙袍已经有些脆化,但依然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属于康熙皇帝的“帝念”。
陈砚秋要做一件大胆的事。
他要借康熙的帝念,与丝心中的明朝正统气运,形成短暂的“共鸣对冲”。
借力打力。
“康熙皇帝,”他低声说,声音通过丝脉传入棺内,“借您的威仪一用。”
掌心金焰注入龙袍。
瞬间,棺椁内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不是陈砚秋的金光,是真正的、属于帝王的金色气运。金光中浮现出一个虚影——头戴朝冠,身穿龙袍,面容模糊但威严赫赫,正是康熙皇帝的残念。
虚影“看”了一眼陈砚秋,又看向空中那个七彩茧,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后,它抬起手,对着茧,虚虚一按。
“嗡——!”
无形的威压席卷整个墓室。
十二个灰袍人同时喷血倒退,他们操控的七彩丝线寸寸断裂。
而七彩茧,在帝王威压和丝心自身的挣扎双重作用下,彻底崩裂!
“噗!”
茧体炸开,七彩丝线四散飞溅。
核心处,那枚金色的天蚕丝心,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它只有核桃大小,却散发着纯净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像一颗微缩的太阳。
丝心在空中悬浮片刻,然后……飞向陈砚秋。
不是攻击,是归附。
它落在陈砚秋伸出的掌心,温暖、柔软,像一只找到母亲的小鸟。
陈砚秋握住丝心,能感到其中传来的、孺慕般的情绪。
“没事了。”他轻声说,“我带你回家。”
灰袍老者擦去嘴角的血,死死盯着陈砚秋:“你……你是什么人?居然能引动帝魂,还能让丝心认主?!”
陈砚秋没有回答,他看向墓室出口:“让开。我不想杀人。”
“狂妄!”灰袍老者狞笑,“丝心乃天地至宝,岂是你一个小辈能独占的?结‘七情绝杀阵’!”
十二个灰袍人迅速站位,每个人身上涌出一种颜色的光芒:喜(红)、怒(橙)、哀(黄)、惧(绿)、爱(青)、恶(蓝)、欲(紫)。
七色光芒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整个墓室笼罩。
光罩内,七种极端情绪开始疯狂冲击陈砚秋的心神。
喜到癫狂,怒到发指,哀到心死,惧到失魂……每一种情绪都放大到极致,试图摧毁他的理智。
但陈砚秋只是闭上眼睛。
他将丝心贴在胸口,与共生之印接触。
瞬间,一股温暖而浩瀚的力量从丝心涌入,流遍全身。
那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生”之力,是万物初生的喜悦,是阳光雨露的温柔,是生命本身的美好。
七情绝杀阵的那些极端情绪,在这股纯粹的“生”之力面前,像污秽遇到清泉,迅速消融、净化。
灰袍老者瞪大眼睛:“这不可能!七情绝杀阵连金丹修士都能困杀,你怎么可能……”
“因为你们的‘情’,是假的。”陈砚秋睁开眼,瞳孔中金色流转,“用术法强行制造、放大的情绪,再强烈也是无根之木。而真正的生命之情,哪怕再微弱,也连接着天地根本。”
他抬起手,掌心丝心光芒大盛。
“破。”
七情绝杀阵,碎了。
十二个灰袍人同时倒地,气息萎靡,修为大损。
陈砚秋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出口。
但就在这时——
墓室地面,突然裂开。
不是小裂缝,是整个地面塌陷。
下方,是无底的深渊。
深渊深处,传来一个低沉、古老、带着无尽贪婪的声音:
“丝心……给我……”
一只完全由黑色丝线构成的、巨大的手,从深渊中伸出,抓向陈砚秋手中的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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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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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深渊黑手现世,竟是三百年前布下禁丝网的道衍(姚广孝)未散的执念所化。丝心引发多方争夺,陈砚秋陷入绝境。而京城方向,光绪皇帝终于下决心动用最后底牌——请出闭关百年的萨满教大祭司……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