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一卷:青萍 · 第七章 · 萍踪寻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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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金蝉脱壳
辰时正刻,正厅里的对峙已达白热化。
陈砚堂跪在知府王大人面前,额头抵地:“王大人明鉴,家父确实突发恶疾,苏州薛神医正在诊治,医嘱需绝对静养,实在无法见客。至于府中藏匿违禁品之说,纯属子虚乌有,陈家百年清誉,绝不敢做此等违法之事。”
王知府年约五十,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眯着,手里转着两颗包浆的核桃。他不急不缓地呷了口茶,才慢悠悠开口:
“陈大公子,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有人实名举报告发,本官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你说陈老爷病了,那让本官见见薛神医,问问病情总可以吧?”
陈砚堂心中一沉。他上哪儿变个薛神医出来?
“薛神医……正在施针的关键时刻,不便打扰。”
“哦?”王知府的笑容更深了,“那本官就等。等到薛神医施针完毕,等到陈老爷病情好转。来人啊——”
他提高声音:“给本官搬张椅子来,今儿个,本官就在这陈府正厅,等到陈老爷出来为止!”
这是要硬耗了。
陈砚堂额头冒汗。他知道,拖得越久,破绽越多。官兵正在府中大肆搜查,难保不会查出些什么——不是违禁品,是陈家的那些秘密。地穴入口虽然被封,但听竹轩的后院有口井,戏楼有活蛾戏服,还有二哥那些邪术器物……
他必须尽快通知秋弟。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陈砚堂脸色微变,向王知府告罪:“大人稍候,家母身体不适,我去看看就来。”
王知府挥挥手,算是同意。
陈砚堂快步离开正厅,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推门进去,里面等着的不是母亲,而是陈砚秋。
“秋弟,你怎么——”
“大哥,长话短说。”陈砚秋神色凝重,“我需要立刻出府一趟,去寒山寺。”
“现在?”陈砚堂瞪大眼睛,“外面全是官兵,你怎么出去?”
“我有办法。”陈砚秋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这是云袖姑娘给的‘人皮面具’,可以暂时改换容貌。但我需要你配合,制造一个‘我在府中’的假象。”
“怎么制造?”
“找个人假扮我,在听竹轩‘养病’,不见任何人。你对外就说,我因昨夜受惊,感染风寒,高烧不退。”陈砚秋快速说道,“只要能拖过今天,我天黑前一定回来。”
陈砚堂皱眉:“太冒险了。如果被识破……”
“如果不去寒山寺,找到母亲说的答案,整个陈家都可能覆灭。”陈砚秋直视大哥的眼睛,“大哥,你相信我一次。”
陈砚堂看着他——这个十岁的弟弟,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坚定。他想起了地穴,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些秘密。
“好。”他最终点头,“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平安回来。”
“我答应。”
兄弟俩快速商量好细节。陈砚堂会找一个身形相似的小厮,穿上陈砚秋的衣服,躺在听竹轩床上,用被子蒙头装病。而陈砚秋则戴上人皮面具,换上普通家丁的粗布衣服,混在出府采买的下人队伍中离开。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巳时二刻,陈府后门打开,一队五六人的家丁推着板车出来,要去城西菜市采买今日的食材。守门的官兵简单检查了板车——上面只有几个空筐——就挥手放行。
陈砚秋低着头,跟在队伍最后。人皮面具贴合在脸上,带来一种微凉的窒息感,让他感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出府百米,拐入一条小巷后,队伍停下。领头的家丁——是老赵假扮的——低声说:“秋少爷,这里安全了。往前走两个街口,有辆马车等着,车夫是我们的人,会送您去寒山寺。”
“多谢赵伯。”
“少爷保重。”老赵深深看了他一眼,“陈家……就指望您了。”
陈砚秋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他没有立刻去约定的马车点,而是先绕了几个弯,确认没有被跟踪。金蛾之力赋予了他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他能“听”到周围三十丈内的所有动静:街边小贩的叫卖、茶馆里的谈笑、孩童的追逐打闹……没有异常。
正要松口气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不是危险预警,是某种……呼唤。
来自东方,寒山寺的方向。
呼唤很微弱,但很清晰,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动着左胸的金蛾印记。印记开始发热,不是灼烫,是温和的、共鸣般的热。
陈砚秋捂住胸口,感受那呼唤的频率。它似乎在说:快来……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向约定地点。
马车果然在。车夫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看见陈砚秋,只是点点头,掀开车帘。车内布置简单,但很干净。
“去寒山寺,越快越好。”陈砚秋上车。
“是。”车夫扬鞭,马车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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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古寺迷踪
苏州城到寒山寺,走水路最快,但陈砚秋选择陆路——水路关卡多,容易被查。马车穿街过巷,避开了主要街道,专走偏僻小路。
陈砚秋坐在车内,闭目调息。他尝试与胸口的金蛾印记沟通,想问问寒山寺到底有什么。但金蛾似乎在沉睡,只是偶尔传来模糊的意念:古老……契约……起源……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少爷,到了。”车夫的声音传来,“但前面有官兵设卡,所有进香客都要盘查。咱们的车过不去。”
陈砚秋掀开车帘。寒山寺就在前方山麓,青瓦黄墙隐在绿树丛中。但山门前确实排起了长队,十几个官兵正在逐一检查香客。
王知府的手伸得真长。
“我步行上去。”陈砚秋下车,将一锭银子塞给车夫,“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日落时我还没回来,就自己回府,告诉我大哥。”
“少爷……”
“照做。”
陈砚秋整理了一下粗布衣服,压低斗笠,混入排队的人群。
轮到他的时候,官兵打量了他几眼:“干什么的?”
“进香还愿。”陈砚秋压低声音,故意带点乡下口音,“俺娘病了,来求菩萨保佑。”
“有路引吗?”
“有有。”陈砚秋掏出伪造的路引——这也是云袖准备的,她说“戏班行走江湖,这些是常备之物”。
官兵检查路引,没发现问题,又随意翻了翻他背的布包——里面只有几个干饼和一壶水。
“行了,进去吧。”
陈砚秋松口气,快步走进山门。
寒山寺香火鼎盛,即使是工作日,香客依然络绎不绝。大雄宝殿前香烟缭绕,诵经声、钟磬声、信徒的祈祷声交织成一片。
但他要找的不是这些。
陈砚秋避开人群,绕到寺院后山。这里游人稀少,只有几个僧人在扫地。他按照母亲信中的指示:“进寺后往西,过放生池,见一株三百年古银杏,树后有石碑林。寻第七排第三座无字碑,碑后三尺,有青砖铺地,其中一块刻‘萍踪’二字。”
放生池、古银杏、石碑林——都很容易找到。
但当他站在第七排第三座无字碑前时,却愣住了。
碑后没有青砖铺地,只有一片茂密的杂草,还有……一座新坟。
坟前没有墓碑,只插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棍,棍上系着一截褪色的红布。坟土很新,看样子下葬不超过三个月。
陈砚秋蹲下身,仔细查看。杂草有被踩踏的痕迹,不止一个人来过这里。坟堆的形状也有些奇怪——不是常见的圆锥形,而是略显扁平,像下面埋的不是棺材,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伸手轻触坟土。
左胸的金蛾印记突然剧烈发烫!
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施主,此处是寺院禁地,还请离开。”
陈砚秋回头,看见一个老僧。僧袍破旧,但洗得很干净,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像能看透人心。
“大师。”陈砚秋起身行礼,“晚辈是来寻物的。”
“寻何物?”
“一块刻着‘萍踪’二字的青砖。”
老僧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陈家人?”
陈砚秋心中一惊,但没有否认:“是。”
“第几代?”
“第十四代孙,陈砚秋。”
老僧的眼睛微微睁大:“十四代……终于来了。老衲等了六十年。”
“大师是?”
“老衲法号慧明,是这寒山寺的扫地僧。”慧明大师双手合十,“也是你曾祖母陈李氏的……故人。”
陈砚秋瞪大眼睛。曾祖母陈李氏,就是《蛾变》的作者,二十年前写下绝笔书的那位?
“大师认识我曾祖母?”
“何止认识。”慧明大师的眼神变得悠远,“六十年前,她才十六岁,随家人来寺进香,在放生池边救了一只受伤的白雀。老衲那时还是个小沙弥,在一旁看见,觉得这姑娘心善,便与她聊了几句。谁知这一聊,就是一生纠葛。”
他走向那座新坟:“你找的青砖,不在地下,在这里。”
“坟里埋的是……”
“是你曾祖母的遗物。”慧明大师说,“她临终前托人送来,说如果有一天,有陈家十四代子孙来寻‘萍踪’青砖,就把这个交给他。”
他弯下腰,用手扒开坟土。土很松,显然不久前才被人挖开过。很快,露出一个陶瓮。
瓮口用蜡封着,封口处贴着一张符纸,符纸上画着蚕形符文。
慧明大师小心翼翼捧出陶瓮,递给陈砚秋:“打开吧。只有陈家的血脉,才能解开封印。”
陈砚秋接过陶瓮。瓮很沉,触手冰凉。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符纸上。
符纸遇血自燃,化作青烟消散。蜡封也自动融化。
他掀开瓮盖。
里面没有青砖,只有三样东西:
一卷丝帛,颜色已泛黄。
一枚玉蝉,通体碧绿,蝉翼薄如蝉翼,几乎透明。
还有……一缕头发,灰白相间,用红绳系着——和在陈府暗格里发现的那缕一模一样。
陈砚秋先展开丝帛。帛上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开头是:
“陈家丝术起源契约”
大明永乐三年,陈氏先祖陈清源,于寒山寺后山遇一上古灵蚕。灵蚕已修炼千年,即将化蛾飞升,但需人间香火愿力助其渡劫。
陈清源与灵蚕立契:陈家世代供奉灵蚕,以香火愿力助其修行;灵蚕则赐予陈家“灵丝秘术”,保其丝业昌盛。
然灵蚕有三诫:
一诫,不得以活人献祭养丝,否则灵丝化怨,反噬全族。
二诫,不得私传秘术于外姓,违者血脉断绝。
三诫,第十四代时,必有“金蛾现世”,届时需携此契往寒山寺后山古桑下,重续契约,否则契约失效,灵蚕收回所有赐予,陈家丝术尽废。
契约见证:寒山寺第七代住持慧空。
立契人:陈清源(手印)
灵蚕:(一个蚕形的金色印记)*
陈砚秋看完,心脏狂跳。
原来如此!陈家的丝术秘传,根本不是什么邪术,而是与灵蚕的正统契约!那些活人献祭、怨念结晶,全是因为后人违背了第一诫!
而“第十四代金蛾现世”——说的不就是他吗?
他继续往下看,丝帛后面还有内容,是历代家主留下的记录。大部分都是正常供奉的记录,但到了第八代,开始出现异常:
“嘉靖年间,倭寇犯境,丝路断绝。为保家业,第八代家主陈启明私改契约,以死囚之血饲蚕,得‘血丝’,织‘刀枪不入甲’献于戚将军,获赐‘御用丝户’匾额。自此,献祭之风起。”
再往后,记录越来越触目惊心:
“第九代,以婢女献祭,得‘霓裳丝’,织成贡品,获皇室青睐。”
“第十代,献祭庶子,得‘延寿丝’,献于宰相,换盐引专卖。”
“第十一代,陈李氏修《蛾变》邪术,遭灵蚕反噬,雷火焚宅,但家族已深陷献祭捷径,无人回头。”
“第十二代,陈继业之父,欲改邪归正,被家族长老软禁至死。”
“第十三代,陈继业继位,初始立志改革,但迫于家族压力与外敌竞争,最终妥协,献祭发妻芸娘……”
看到这里,陈砚秋的手在颤抖。
原来父亲也曾想改变,但失败了。
原来母亲的死,不是偶然,是这个扭曲家族两百年来罪恶积累的必然。
原来他腕上的灵丝,本应是纯净的、与天地灵气共鸣的祥瑞之物,却被一代代人的贪婪和恐惧污染成了暗紫色。
而现在,他是第十四代。
金蛾已现。
重续契约的机会,就在眼前。
陈砚秋深吸一口气,收起丝帛,看向第二件物品——那枚玉蝉。
玉蝉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搏动。他将意识沉入其中,立刻接收到一段信息:
这是“契约信物”,是当年灵蚕褪下的蝉蜕所化。持此信物前往古桑下,念诵契约原文,灵蚕自会现身。
但信息里还有一个警告:“契约重续时,需‘净心’。若心中仍有贪念、怨念、执念,灵蚕将视之为违背第一诫,收回所有赐予,并降下惩戒。”
净心。
陈砚秋苦笑。他心中有怨——对父亲的怨,对家族的怨,对那些献祭者的悲。有执——要改变陈家的执,要保护大哥和那些无辜者的执。甚至可能还有贪——贪恋金蛾的力量,贪恋改变命运的能力。
这样的心,算净吗?
他摇摇头,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拿起第三件物品——那缕头发。
头发入手瞬间,一段记忆直接涌入脑海:
一个白发老妪坐在禅房里,对着铜镜梳头。镜中的脸布满皱纹,但眼睛依然清澈。她一边梳,一边低声自语:
“慧明,我把头发剪了,留一缕给你。若我死后,陈家有人来寻契约,你就把这个给他。告诉他,我曾祖母错了,《蛾变》是歧路,献祭是罪恶。陈家真正的出路,在回归本源。”
老妪剪下最后一缕头发,用红绳系好,放在桌上。然后她看向窗外,眼神悠远:
“第十四代……应该快来了吧。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记忆结束。
陈砚秋握紧头发。这是曾祖母陈李氏最后的忏悔,是她用六十年时间,在灵丝网络中保持一丝清明,等待赎罪机会的证明。
他看向慧明大师:“大师,古桑在哪里?”
慧明大师指向后山深处:“往那边走,有一条小路,尽头是一株千年古桑。但施主,老衲必须提醒你——古桑周围有灵蚕布下的结界,非契约指定之人不得入内。而且一旦踏入,就没有回头路了。”
“什么意思?”
“契约重续只有两个结果:成功,灵蚕认可你,赐予新的、纯净的力量;失败,灵蚕收回所有赐予,你……会变成普通人,而且陈家二百年的丝业根基,将彻底崩塌。”
慧明大师看着他:“你现在是陈家实际的主事人,这个选择,关系到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整个家族数百口人的生计。你想清楚了吗?”
陈砚秋沉默。
他想起了大哥陈砚堂跪在知府面前的背影,想起了蚕室里那些靠丝业吃饭的工人,想起了府中那些懵懂不知的丫鬟小厮。
如果契约重续失败,丝术尽废,陈家丝业垮台,这些人怎么办?
但如果不重续,继续现在这条路,献祭循环,怨念积累,最终陈家还是会覆灭,而且会拖着更多人陪葬。
两害相权……
“我去。”陈砚秋最终说,“但我需要大师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如果三天后我没有出来,或者出来后变成了普通人,请把这个交给我大哥。”他将那枚“萍踪”玉佩递给慧明大师,“告诉他,去京城找恭亲王——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条路,虽然屈辱,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慧明大师接过玉佩,深深看了他一眼:“孩子,你很像你曾祖母年轻的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去吧,佛祖会保佑你。”
陈砚秋躬身一礼,转身走向后山小路。
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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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古桑结界
小路很窄,几乎被杂草淹没。两侧是茂密的竹林,阳光只能从竹叶缝隙漏下,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点。
越往里走,空气越安静。鸟鸣声、虫叫声渐渐消失,连风都仿佛凝固了。陈砚秋能感到周围有某种无形的“场”,在排斥外来者。
那是结界。
他继续前进。每走一步,压力就增大一分。到后来,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他胸口的金蛾印记开始发烫,散发出温暖的金光。金光所及之处,压力骤减。结界似乎认出了金蛾的气息,从排斥转为……审视。
又走了约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竹林尽头,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桑树。
树高至少十丈,树干需五六人合抱,树皮呈深褐色,皲裂如龙鳞。枝叶繁茂如华盖,每一片桑叶都有巴掌大,绿得发黑,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这就是千年古桑。
而在桑树下,陈砚秋看见了更惊人的景象:
树根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树洞,洞内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白光中,悬浮着一个……茧。
不是普通的蚕茧,而是水晶般透明的茧,大小如磨盘。茧内,蜷缩着一条蚕。
但这条蚕,非同寻常。
它通体如玉,半透明,能看见体内流动着七彩的光液。身长三尺,粗如儿臂,头部有一对金色的眼睛,此刻正闭着,仿佛在沉睡。
最奇特的是,它的背上,有一对尚未展开的翅膀虚影——那是一对蛾翅的雏形,薄如蝉翼,上面布满金色的纹路。
这就是灵蚕。
修炼千年,即将化蛾飞升的天地灵物。
陈砚秋走近树洞,在距离三丈处停下。他能感到一股强大的、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纯净、祥和,却又蕴含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他取出丝帛,展开,开始念诵契约原文:
“大明永乐三年,陈氏先祖陈清源,于寒山寺后山遇一上古灵蚕……”
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当他念到“灵蚕则赐予陈家‘灵丝秘术’,保其丝业昌盛”时,茧内的灵蚕,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金色的,深邃如星空,里面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流转。它看向陈砚秋,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洞穿一切的审视。
陈砚秋继续念诵,念到三诫时,灵蚕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当念到“第十四代时,必有‘金蛾现世’,届时需携此契往寒山寺后山古桑下,重续契约”时,灵蚕缓缓动了。
它舒展身体,透明的茧壳开始龟裂。
“咔嚓……”
裂缝蔓延,白光从裂缝中涌出,越来越强。陈砚秋不得不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睁眼时,灵蚕已经破茧而出。
不,现在不能叫“蚕”了。
它悬浮在空中,身体还是玉质的,但背上那对翅膀已经完全展开——那是一对金色的、布满复杂纹路的蛾翅,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它的大小也发生了变化,从三尺缩短到一尺,但气息更加凝练、强大。
这就是灵蛾——修炼千年终于化形的存在。
灵蛾飞到陈砚秋面前,悬停。它的复眼倒映出他的身影,然后,一个直接传入脑海的声音响起:
“第十四代,陈砚秋。”
声音古老、中性、无悲无喜。
“你带来了契约,也带来了……污染。”
陈砚秋心中一紧:“污染?”
“你腕上的灵丝,本应是纯净的天地灵气所化,却浸染了二百年的怨念、贪婪、恐惧。你的血脉中,流淌着违背契约的罪孽。你的心中,有善念,也有执念。”
灵蛾的翅膀轻轻扇动,洒下金色的光尘。
“按照契约,我有权收回所有赐予,让陈家丝术尽废。但你也带来了‘金蛾’——那是我千年前褪下的一缕本源所化,它选择了你,说明你还有救赎的可能。”
陈砚秋跪下:“请灵蛾大人指点,如何救赎?”
“重续契约,需过三关。”
灵蛾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第一关,净心。你要在古桑下静坐三日,以自身为器,净化灵丝中的所有怨念。过程中,历代献祭者的痛苦记忆将涌入你的意识,你若被吞噬,则心智崩溃,沦为废人。”
“第二关,断孽。你要亲手斩断陈家与邪术的所有联系——包括那本《蛾变》,包括你二哥即将完成的蛾变仪式,包括府中所有被怨念污染的丝品。过程中,你可能会与至亲反目,可能会失去一切。”
“第三关,立新。你要以纯净之心,重新与我立契。新契将不再是‘赐予与供奉’的关系,而是‘共生与守护’。陈家不再独享丝术,而要成为灵丝与人间沟通的桥梁,助我完成最后的飞升,也助天地灵气循环。”
三关。
每一关都凶险无比。
但陈砚秋没有犹豫:“我愿意。”
灵蛾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清楚了?净心关现在就可以开始,但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而外面,你的家族正面临灭顶之灾——官兵围府,邪术将成,你确定要在这里坐三天?”
陈砚秋的拳头握紧。
大哥在独撑危局,二哥在走向邪路,云袖在暗中周旋,整个陈家如履薄冰。
而他,要在这里坐三天?
“我……”他咬牙,“我需要时间准备。”
“你没有时间。” 灵蛾的声音平静而残酷,“契约重续的时机,只在今日日落前。错过今日,下次要等六十年。而陈家,撑不过三天。”
陈砚秋闭上眼睛。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消散前的微笑,父亲结晶化时的解脱,大哥跪在知府面前的背影,二哥那妖异的蛾形挂坠,云袖挡在他身前的决绝……
然后他睁开眼。
“我选择现在开始。”
“好。”
灵蛾翅膀一扇,古桑树下突然涌出浓郁的白色雾气。雾气将陈砚秋包裹,形成一个茧形的光罩。
“净心关,开始。三日后的此时,若你还能保持清醒,我会回来进行第二关。”
声音渐渐远去。
光罩内,陈砚秋盘膝坐下。
几乎同时,海量的记忆碎片如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那是二百年来,所有被献祭者的记忆。
所有痛苦,所有怨恨,所有不甘,所有绝望。
全部涌来。
陈砚秋闷哼一声,七窍开始渗血。
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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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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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陈砚秋在古桑下承受二百年的怨念冲刷,意识在崩溃边缘挣扎。而陈府内,王知府终于失去耐心,下令强行搜查地穴。陈砚亭的蛾变突然加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出蛾翅。云袖被迫亮出真实身份——她竟是灵蛾派来人间的监察者……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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