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青萍 · 第四章 · 蛾醒
---
第一节:午后的密谈
午时刚过,日头毒辣得能将青石板烤出白烟。
陈砚秋坐在听竹轩内,面前摊开的不是经书,而是一卷泛黄的《云锦织造秘录》。这是他让春杏的残念从藏书阁暗格里取来的——灵丝网络的好处之一,是可以驱使这些“记忆体”做些简单的事。
秘录的第七十三页,记载着陈家最深的禁忌:
“蛾绣秘法”
取将化未化之蚕蛾,以生人血气喂养七日,待蛾翅生出金纹,以秘药浸之,令其身僵而不死。剥其翅,捻入灵丝,绣于绸面,可成‘活绣’。
活绣有三等:
下等者,蛾翅仅能微颤,可测毒、示警。
中等者,蛾翅可随心意扇动,可扰人神志、织造幻梦。
上等者……蛾翅脱绣而飞,可寻人、传讯、乃至……夺魂。
然上等活绣需以绣者心血为引,每绣一蛾,折寿三月。
秘录在此处被撕去半页,残留的字迹潦草急促:
“祖母陈李氏曾试绣上等蛾,成九蛾,次日暴毙。九蛾破窗而出,盘旋三日,引雷火焚西厢,死七人。此术大凶,后世永禁。”
陈砚秋的手指抚过“陈李氏”三字。那是他曾祖母,在他出生前三十年就去世了。家族传说她是急病身亡,原来真相如此。
“所以云袖戏服上的蛾,至少是中等活绣。”他低声自语,“能干扰灵丝网络,已非凡物。那么绣者是谁?母亲?还是……”
话音未落,腕上的灵丝突然收紧,传来尖锐的预警。
不是危险,是“注视”。
有什么东西在看他。
陈砚秋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竹林在烈日下静立,连风都凝固了。但在一丛最密的竹影里,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金色的,复眼结构的,非人的眼睛。
是蛾的眼睛。
只对视了一瞬,那眼睛就消失了。竹叶轻微晃动,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陈砚秋知道不是。灵丝的预警不会错,而且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不是威胁,是审视,是评估,像在确认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竹影斑驳,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图案。他凝视片刻,忽然看懂了——那些光斑和阴影组成的,是一个字:
“亥”
亥时。
约见。
他回头看向书桌,秘录摊开的那页,正好记录着:“蛾传讯,以影为字,凡人不见,唯通灵丝者可视。”
原来如此。云袖——或者说,云袖背后的蛾绣者——在用这种方式约他见面。
亥时,戏楼。
陈砚秋关窗,回到桌前。现在离亥时还有四个时辰,他需要做些准备。
首先,他要弄清楚云袖的底细。
“春杏。”他轻声呼唤。
空气微微波动,穿着藕荷色衣衫的丫鬟残影浮现。她的身形比之前更凝实了些,显然灵丝网络在“喂养”这些记忆体。
“秋少爷。”
“去查云袖的来历。所有细节:她何时进府,谁引荐,戏班背景,入府后的行踪,接触过什么人。”
“是。”春杏的身影开始淡去,但陈砚秋叫住了她。
“等等。也查查……府中还有谁知道蛾绣秘法。尤其是,有没有人擅长刺绣,却在近年突然去世或失踪。”
春杏点头,彻底消失。
陈砚秋坐下来,继续翻阅秘录。后面的内容更加晦涩,记录着各种以丝为媒介的秘术:如何用丝线下蛊,如何编织能困住魂魄的“缚魂锦”,如何将人的记忆抽丝剥茧般存入灵丝……
越看,他越感到寒意。
陈家二百年的丝业荣光,是建在多少血腥秘术之上的?每一匹流光溢彩的绸缎下面,是不是都缠着看不见的亡魂?
他翻到最后一页。
这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幅图:一口井,井中伸出无数丝线,在空中织成一张巨网。网的中心,是一个盘坐的人影。人影的胸口,有一枚发光的茧。
图下有一行小字,墨迹新鲜得多,是母亲的笔迹:
“丝网如命,你我皆在其中。欲破网,先成茧。茧中重生,方得自由。”
陈砚秋盯着这句话,久久不动。
欲破网,先成茧。
母亲的意思是……要彻底掌控灵丝,必须先成为茧?就像她现在那样?那还谈什么自由?
还是说,这里的“茧”不是指肉身化茧,而是指某种境界?
他想不通。
窗外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真实的、人类的脚步声。灵丝传来信息:来者是二哥陈砚亭,还有……云袖。
陈砚秋迅速收起秘录,从书架抽出一本《论语》,摊开在桌上。
敲门声响起时,他已经是伏案读书的勤勉模样。
“进。”
门开了。先进来的是陈砚亭,他今日穿着宝蓝色杭绸长衫,腰间佩玉,头发梳得油亮,脸上挂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但陈砚秋敏锐地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脚步也有些虚浮——昨夜显然没睡好。
“秋弟真是用功啊。”陈砚亭的声音带着调侃,“搬来这清静地方,是要考状元不成?”
“二哥说笑了。”陈砚秋起身,“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陈砚亭身后的女子身上。
云袖。
她今日没穿戏服,而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头发简单挽起,插一支银簪。脸上薄施脂粉,眉目如画,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像两口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云袖姑娘,上月进府的。”陈砚亭侧身介绍,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占有感,“她听说秋弟搬来听竹轩,特意做了些点心送来。”
云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秋少爷安好。一点粗陋手艺,望不嫌弃。”
她手中托着一个朱漆食盒,盒盖未开,已有淡淡的甜香飘出。
陈砚秋接过食盒:“有劳云袖姑娘。”
他的指尖与食盒接触的瞬间,腕上的灵丝突然剧烈震颤——不是预警,是共鸣。食盒里有东西在呼唤灵丝。
“打开看看?”陈砚亭笑着说,“云袖的桂花糕可是一绝。”
陈砚秋打开盒盖。
三层食盒。第一层确实是桂花糕,金黄油润,撒着干桂花。第二层是绿豆糕,印成蚕茧形状。第三层……
是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
素白无纹,但陈砚秋一眼就看出,这帕子的材质不是普通丝绸,是灵丝织成的。
他拿起丝帕,展开。
帕上空无一字,但在灵丝的感知中,帕面上浮现出一行字:
“亥时三刻,戏楼后台,独自来。关乎你母亲遗命。”
字迹是母亲的。
陈砚秋面不改色地收起丝帕,盖上食盒:“果然精致。谢过云袖姑娘。”
“秋少爷喜欢就好。”云袖垂眸,“听闻少爷素爱读书,我那里还有几本前朝曲谱孤本,若少爷有兴趣,可来取阅。”
这是第二次暗示。
陈砚秋点头:“一定叨扰。”
陈砚亭似乎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他揽住云袖的肩:“好了好了,点心也送到了,咱们别打扰秋弟用功。走,我带你去花园看新开的荷花。”
云袖顺从地被他带走,转身时,她看了陈砚秋一眼。
那一眼很深。
深得像要把他整个人吸进去。
陈砚秋目送他们离开,关上门。他重新展开丝帕,用灵丝仔细感知。没错,是母亲的气息,但又不完全是——气息里混杂着另一种东西,一种……蛾的、冰冷而精密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看着陈砚亭和云袖远去的背影。
二哥的手搭在云袖腰上,姿态亲昵。云袖微微侧身,似乎在说什么,引得陈砚亭大笑。
看起来很和谐的画面。
但陈砚秋看见的却是:云袖的手在袖中结了一个印——正是秘录中记载的,控制活蛾的“引蛾印”。
她在召唤什么。
几乎同时,陈砚秋感到灵丝网络出现一阵扰动。扰动源来自……地穴的方向。
父亲的茧出问题了。
---
第二节:茧的异变
陈砚秋没有立刻去地穴。他先完成了一次“意识投射”——这是灵丝赋予的新能力,可以让部分意识沿着丝网移动,远程观察。
意识沉入黑暗,顺着丝脉流淌,很快抵达地穴。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惊。
父亲的茧——那个暗红色的、刚形成不到一天的茧——正在开裂。不是自然的转化过程,是暴烈的、被从内部撕裂的开裂。
茧壳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暗红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液体所到之处,石头地面被蚀出一个个小坑。
更可怕的是茧内的东西。
透过裂缝,陈砚秋“看”见茧内已经不是完整的人形。父亲的身体正在溶解,与灵丝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半液体半固体的、不断蠕动的肉团。肉团表面浮现出一张张人脸——不是父亲的脸,是历代被献祭者的脸,他们张嘴,无声地尖叫。
而在肉团中央,有一个发光的核心。那是一枚蚕茧形状的结晶,只有核桃大小,但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暗红光芒。
灵丝传来信息:“怨念结晶。第十四人转化失败,怨气过重,结晶化。若不控制,十二时辰内将引发‘怨爆’,摧毁整个丝网。”
失败?
陈砚秋立刻明白了。父亲的转化本应是平滑的,像母亲那样,从血肉之躯转化为纯粹的丝质存在。但他心中积压了太多东西——对母亲的愧疚,对家族的执念,对权力的渴望,对灵丝秘术又爱又恨的矛盾——这些情绪在转化过程中失控了,导致“怨念结晶”的形成。
就像炼金术中的杂质,污染了整个反应。
现在这个结晶在吸收周围的怨气——不只是父亲的怨气,还有地穴中积累二百年的、所有献祭者的怨气。它在膨胀,在变异,在变成某种……怪物。
陈砚秋的意识体靠近茧。他想用之前画的“锁”封印茧,但这次锁刚成型就被结晶的暗红光芒冲散了。
结晶在抗拒封印。
不仅如此,它还在主动吸收陈砚秋的意识体——不是攻击,是邀请,是诱惑。一种低沉的呢喃直接传入他的意识:
“来……成为一体……你也是陈家人……你也该在这里……”
那是父亲的声音,但扭曲了,混合了无数男女老幼的声音,变成一种非人的合唱。
陈砚秋猛然后撤,切断意识连接。
回到听竹轩的身体里时,他大口喘息,冷汗湿透了后背。腕上的灵丝此刻异常灼热,像在警告,又像在……兴奋。
它感应到了强大的怨念,而怨念是灵丝的优质养料。
“不能让它爆发。”陈砚秋低声说,“必须找到控制结晶的方法。”
他在记忆中搜寻秘录内容。关于怨念结晶,只有一句提及:“怨结如瘤,需以‘净丝’化之。净丝者,无念之丝,需心无挂碍者方可纺。”
净丝。无念之丝。
这让他想起母亲茧中产出的七彩灵丝——那种丝纯净、平和,与暗红色的怨念结晶截然相反。
也许母亲的丝可以化解父亲的结晶?
但如何取得母亲的丝?母亲的茧虽然平静,但贸然触碰同样危险。
陈砚秋在房间内踱步。窗外日头西斜,竹影拉长。离亥时还有两个时辰,他必须在地穴失控前找到解决办法。
忽然,他想起秘录的另一段记载:
“活绣之蛾,翅粉有净化之效。尤以金纹蛾为最,翅粉可化怨气、净污秽。然取粉需蛾自愿,强取则粉成剧毒。”
蛾翅粉。
云袖戏服上的蛾,正是金纹活蛾。
所以亥时之约,不仅关乎母亲遗命,也可能关乎解决地穴危机的关键。
陈砚秋坐下来,强迫自己冷静。他需要计划:
第一,亥时去见云袖,弄清楚母亲遗命是什么,同时设法取得蛾翅粉——如果云袖真的站在母亲这边,应该会帮忙。
第二,用蛾翅粉净化怨念结晶,至少暂时控制住它。
第三,彻底调查陈家的丝术秘传,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要么彻底掌控灵丝,要么……毁掉它。
想到这里,他腕上的灵丝突然剧烈收缩,勒得他手腕生疼。
它在抗议“毁掉”这个想法。
陈砚秋冷笑:“你也不过是工具。工具就该有工具的觉悟。”
灵丝安静了,但那种不满的情绪清晰地传递过来。
工具?也许吧。但这个工具已经和主人的血脉绑定了。
---
第三节:戌时的试探
酉时末,陈砚秋先去了一趟蚕室。
表面理由是“巡视家族产业”,实则是想看看普通的蚕与灵丝网络中的“灵蚕”有何不同。管事老赵殷勤陪同,但陈砚秋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这位老管事显然知道些什么。
“最近蚕室可有异常?”陈砚秋随意问道,手指抚过一排竹匾。
老赵犹豫了一下:“回秋少爷,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几匾蚕不太对劲。”
“哦?”
“它们吐丝的时间变了。”老赵压低声音,“原本该三眠后吐丝,现在有的二眠就吐,有的拖到四眠。吐出的丝……颜色也不对。”
他引陈砚秋到一个角落,掀开竹匾上的桑叶。底下不是白色的蚕茧,而是一种淡金色的、半透明的茧。茧在微弱的光线下,内部似乎有液体在流动。
“金茧。”陈砚秋认出来了,“秘录中记载,这是‘初代灵蚕’的特征。”
老赵脸色大变:“秋少爷您知道?”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陈砚秋看着他,“老赵,你在陈家多少年了?”
“四、四十年了。”老赵的声音发颤,“从十岁起就在蚕室做学徒。”
“那你应该见过不少事。”陈砚秋的目光如刀,“比如,我母亲的死。比如,那些‘失踪’的丫鬟。比如,地穴里的东西。”
老赵腿一软,几乎要跪下。陈砚秋扶住他。
“我不怪你。”陈砚秋的声音缓和下来,“你只是听命行事。但现在,我需要你做个选择:是继续听从已经‘闭关’的父亲,还是……听从我这个新的丝主?”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权力问询。
老赵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看看四周——蚕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三千匾蚕在沙沙进食。但他知道,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眼睛,灵丝的眼睛。
“我……”他咽了口唾沫,“我永远忠于陈家。”
“哪个陈家?”陈砚秋追问,“是那个把女儿推进井里的陈家,还是那个用活人养丝的陈家?或者……是一个可能不同的陈家?”
老赵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岁、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少年。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听从能让蚕室正常运转的陈家。”
这就是答案。他不关心谁当家,只关心蚕能不能好好吐丝,丝能不能织成绸,绸能不能卖钱。这是最朴素的忠诚,也是对陈砚秋最有利的忠诚——因为这意味着,只要他能维持丝业运转,老赵就会支持他。
“很好。”陈砚秋点头,“那现在告诉我,云袖姑娘常来蚕室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老赵愣了一下:“云袖姑娘?她……确实来过几次。说是戏班要用蚕丝做戏服穗子,来选丝。”
“她选了什么样的丝?”
“很奇怪。”老赵回忆,“她不选最好的白丝,专挑那些有瑕疵的、颜色不均的、甚至有点发黄的丝。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偷偷取了一些病蚕吐的丝。”
病蚕丝。
陈砚秋心中一动。秘录记载,病蚕丝蕴含“变异之力”,是制作某些特殊丝术媒介的材料。云袖取病蚕丝做什么?
“她还做了什么?”
“有一次,她趁我不注意,往一口煮茧的大锅里倒了一包粉末。”老赵的声音更低了,“我后来检查过那锅茧,煮出的丝……有股奇怪的味道,像……像檀香混着铁锈。”
“粉末还有剩吗?”
“我偷偷藏了一点。”老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双手奉上。
陈砚秋接过,打开。纸包里是淡金色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光。他用指尖蘸了一点,凑到鼻尖——确实是檀香混铁锈的味道,但更深层处,还有一种更隐秘的气息:蛾翅的、细鳞粉般的气息。
“你做得很好。”陈砚秋收起纸包,“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我大哥二哥。”
“是。”
离开蚕室时,已是戌时二刻。天色完全暗下来,府中开始点灯。陈砚秋没有直接回听竹轩,而是绕路去了戏楼。
他想在赴约前,先探探环境。
戏楼在陈府东南角,是曾祖父为爱听戏的曾祖母建的,三层飞檐,雕梁画栋。白日里常有戏班在此排练,夜晚则空无一人——至少表面如此。
陈砚秋从侧门进入,没点灯,靠着灵丝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行走。
一层是观众席,摆着三十多张红木椅。二层是包厢,供家主和贵客使用。三层是戏台和后台。
他沿着楼梯向上,脚步轻得像猫。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他用灵丝预先探查,总能找到最稳固的落脚点。
来到三层,戏台的幕布垂着,深红色的绒布在黑暗中像凝固的血。后台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摇曳的光。
有人在里面。
陈砚秋屏息靠近,从门缝向内窥视。
后台比他想象的大。两边是挂满戏服的衣架,正中是一张巨大的化妆台,台上摆满脂粉、油彩、头面。此刻,一个女子背对着门,坐在化妆台前。
是云袖。
她没在化妆,而是在……刺绣。
烛光下,她手中绷着一个绣架,架上是一块素白缎子。她拈着针,针尖引着七彩的丝线,在缎子上穿梭。她的动作极快,手指翻飞如蝶,针尖起落间,缎子上已经浮现出图案的轮廓。
陈砚秋凝神细看。
绣的是一只蛾。
但不是普通的蛾,是那种金纹活蛾。更诡异的是,随着她每一针落下,绣布上的蛾就开始一点点“活”过来——翅膀微微颤抖,触须轻轻摆动,仿佛随时要破绣而出。
云袖绣完最后一针,将线头咬断。然后,她做了一件让陈砚秋心跳骤停的事:
她拿起绣针,刺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血珠渗出,落在绣布上,正好滴在蛾的头部。
血被吸收的瞬间,绣布上的蛾猛地一颤,然后——
飞起来了。
真的从绣布上挣脱,展开翅膀,在烛光下盘旋。它的翅膀是半透明的,上面布满金色的纹路,洒下细碎的光尘。
蛾在空中飞舞三圈,然后落在云袖伸出的手指上。
云袖看着它,轻声说:“去吧。告诉他,我准备好了。”
蛾振翅,穿过门缝——正好从陈砚秋脸前飞过。
他急忙后退,但蛾似乎发现了他。它在他面前悬停,复眼倒映出他惊愕的脸。但蛾没有攻击,只是绕着他飞了三圈,洒下一些金色鳞粉,然后飞向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鳞粉落在陈砚秋肩头,发出微弱的荧光。
门内,云袖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秋少爷。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可以先聊聊。”
陈砚秋知道藏不住了。他推门而入。
烛光下,云袖转过脸来。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门外。她的眼睛在烛光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色,像刚才那只蛾的眼睛。
“坐。”她指了指化妆台对面的椅子。
陈砚秋坐下,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你母亲的朋友。”云袖微笑,“或者说,你母亲安排在你身边的……保险。”
“保险?”
“防止你父亲真的对你下手。”云袖的笑容淡去,“你母亲死前三个月,找到了我。她知道陈家的秘密,知道自己逃不掉,但她想给你留一条生路。”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砚秋。
信封上是母亲的笔迹:秋儿亲启。
陈砚秋接过,拆开。信很长,密密麻麻写了三页。他快速阅读,越看,心跳越快。
母亲在信中坦白了一切:
她确实是被选中的饲主,也确实在被迫学习丝术秘传。但她不是被动接受,而是在暗中研究如何破解这个循环。她发现,灵丝秘术的核心不是“献祭”,而是“平衡”。每一代献祭一个人,不是必须的,只是为了快速获取力量。其实还有另一条路:用“净心”养丝,虽然慢,但不会伤人。
她试图走这条路,但被父亲和祖父发现了。他们等不及,强行推进献祭仪式,把她制成了茧。
但在被推入井中前,她做了三件事:
第一,用自己的血喂养了一批特殊的蚕,这些蚕吐出的丝蕴含她的意志,其中一缕最终找到了陈砚秋——就是他腕上的灵丝。
第二,找到了云袖——一个被家族迫害、流落戏班的“蛾绣”传人。她教会云袖如何用戏班身份做掩护,进入陈府。
第三,留下这封信和一件东西——一件能彻底改变灵丝性质的法器。
“法器在哪里?”陈砚秋抬头问。
云袖站起身,走到一个衣箱前,打开。里面不是戏服,而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她捧出木盒,放在化妆台上。
木盒很旧,表面刻满蚕形符文。盒子没有锁,但盒盖与盒体严丝合缝,像是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
“你母亲说,只有你能打开。”云袖说,“用你的血,滴在盒盖中央的蚕眼上。”
陈砚秋看着木盒。盒盖中央确实刻着一只蚕,蚕的眼睛是两个凹陷的小孔。
他咬破指尖——不是刚才云袖刺破的指尖,是另一只手——将血滴入蚕眼。
血滴入的瞬间,木盒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然后,盒盖自动弹开一条缝。
陈砚秋掀开盒盖。
盒内铺着黑色丝绒,丝绒上,躺着一枚蚕茧。
不是普通的蚕茧,是水晶般透明的茧。茧内,蜷缩着一只……蛾。
金色的,翅膀上布满复杂纹路的,正在沉睡的蛾。
“这是……”陈砚秋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你母亲用最后的心血,结合蛾绣秘法,培育出的‘茧中蛾’。”云袖轻声说,“它已经沉睡十年,等待苏醒的时机。而苏醒的条件是……”
她顿了顿,看向陈砚秋腕上的灵丝。
“是灵丝宿主做出‘选择’。不是被迫的选择,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关乎未来的选择。”
陈砚秋凝视着水晶茧中的蛾。他能感觉到,这枚茧在呼吸,在等待,在……评估他。
“如果我选择了,会怎样?”
“蛾会苏醒,它会与你的灵丝融合。”云袖说,“融合后,你的灵丝会获得‘净化’能力,可以化解怨气,可以切断与地穴丝巢的强制连接,甚至……可以让你母亲和那些被献祭者的灵魂,得到安息。”
“代价呢?”
“代价是,你会成为真正的‘丝主’。”云袖直视他的眼睛,“不是陈家的丝主,是你自己的丝主。你将彻底掌控灵丝,但也将背负起所有与灵丝相关的因果。那些被献祭者的执念,那些积累二百年的怨气,都需要你来化解。”
这是一个沉重的选择。
接受,意味着承担巨大的责任。
拒绝,意味着地穴危机无法解决,父亲化成的怨念结晶终将爆发,整个陈府可能毁于一旦,而他也可能被灵丝反噬。
陈砚秋闭上眼睛。
他想起地穴中母亲茧的搏动,想起父亲茧内那张张尖叫的脸,想起井壁上陈婉刻下的一千八百道刻痕,想起春杏投井前绝望的眼神。
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向水晶茧。
“我选择接受。”
话音落下的瞬间,腕上的灵丝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而那枚水晶茧,开始龟裂。
---
(第四章·完)
---
下一章预告:茧中蛾苏醒,与陈砚秋的灵丝融合,引发天地异象。地穴怨念结晶同时爆发,两股力量在陈府上空碰撞。而此刻,苏州知府突然到访,声称要彻查陈继业“失踪”一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