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江和吉丽下火车就在站台上见到了手捧鲜花迎接他们的张院长和同事们，他们在冷风嗖嗖不见阳光的钢结构大棚下又是拥抱又是合影，就差没铺红地毯、请乐队和记者了，刘长江说：“张院长，您这是干什么？弄得像当年毛主席和刘少奇、朱德到机场迎接访苏回国的周总理、贺龙似的。”那里一张伟大的照片，那时候中国政府最高层真年轻也真团结，可他们从此走上了一条与苏联及其阵营分道扬镳的道路，并且与老冤家美国及其阵营的对抗愈加激烈，最后弄到几无盟友；而在党内国内一场又一场政治运动把战友亲人变成了敌人，把经济搞得几乎崩溃。张院长说：“我知道那张照片，可惜中国没停留在那个时代。”

中国停留在那个时代好吗？当代中国人对近代史的认识原来很统一，全按照党史和正版的近代史；可进入互联网时代后很撕裂，有说北洋政府时期是中国最好的时代的、有说袁功大于过的、有批孙卖国独裁的、有100%挺毛的、有说引进马列错误的、有主张亲美远俄的、有说蒋是民族大英雄的、有说抗日战争的主要功绩归国民党的、有说抗美援朝战争不该打的、有说文化大革命搞得好的……吉丽均有自己的观点均不能公开讨论，人没观点真好。

刘长江想回家，张院长却吩咐把这二位直接拉到了哈尔滨最高档的香格里拉大饭店中餐厅，几位市计生局的领导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见面又是一通拥抱、合影，然后落座。张院长坐在主位，起了茅台酒对大家说：“这次我们刘院长和夫人取得的外交成果不亚于当年周恩来访苏。”说罢在手机上找出那张老照片看。

中国人是健忘的，那是在1964年10月16日，世界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和苏联最高领导赫鲁晓夫下台，周恩来后来戏称是中国用原子弹送走了瘟神。赫鲁晓夫下台后，中国共产党想借此契机改善与苏联的关系，毛泽东就决定由周恩来率党政代表团赴莫斯科祝贺十月革命胜利47周年。可是在苏联国庆招待会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苏联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元帅当着周恩来、贺龙等中国党政代表的面公然攻击毛主席，周恩来当面予以驳斥并率团愤然离场，这才有了毛主席率国家主要领导人到机场迎接那一幕。吉丽说：“中国在建国之初完全可以像印度那样和苏联和美国都保持友好的关系，虽然不会得到苏联经济建设上的大力支持，也不会卷入朝鲜战争，让中国经济陷入泥潭，也不会出现激烈的中苏对抗。”

在座的人都很惊讶，张院长赶紧向大家介绍：“各位领导，这位是我们刘院长的夫人作家吉丽，我上大学那阵子都在读她的小说，她当年和张抗抗齐名。政治和外交的事情咱们弄不懂，就说说这次他们代表我院出访曲阜参加儒医论坛和合作的事儿，长江你说。”

刘长江给大家一一敬酒说：“山东的酒桌说道真多，一不小心就会弄错被罚酒。”回到座位说：“儒医是曲阜医疗打出的一个旗号。中国有没有儒医不说，把一个地方打造成中国或世界医疗之都真有可能。韩国首尔就是世界医美之都，垫鼻子呀，瘦脸呀、隆胸呀，这些小手术一次旅游就能搞定，好多人出了趟国回来就变美让人不认识了，这得是多有影响的事情？生意怎能不火？我正琢磨着怎么在我们医院在某个专业上形成全国优势，咱们哈尔滨经济不好也应当集中力量振兴某个产业而不是全面开花，比如当年的‘哈药’。”

大家都知道哈药集团是一家老牌国企，它通过“明星代言+广告轰炸”的营销模式让家喻户晓，2010年达到历史最高峰，营收达180亿元，净利润11.3亿元。后来由于广告法修订、限抗令颁布等政策冲击和研发投入长期不足、它的产品老化、企业混改失败、2018年营收降至108亿元，净利润较2010年暴跌超八成。濒临倒闭，在座的计生局的女局长曹蕊说：“药企不归咱们管，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咱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张院长给大家夹菜，说：“咱们哈尔滨原来是‘共和国长子’，中国军工和重工的摇篮，垮掉的央国企还有很多，比如哈工大集团，它曾经有三家上市公司，一度资产超240亿，现在股票下市，企业破产，原董事长张大成判刑在逃。咱们不说他们说咱们自己，长江，您参加儒医——中医论坛有什么体会？对哈尔滨和咱们医院的医疗有什么想法？”

刘长江看看吉丽，她和张大成有过秘密接触，说：“想法嘛，那座学校最大的问题是只是个‘中专代培大专’，我得找我国家院士的老师帮他跑国家教委和计生委，争取给他提升为‘大专代培本科’。”

曹局长说：“可以和咱们哈医大搞联合办学。”

“他生源不错，却只有四千学生的容量。他在争取政府的划拨用地把校区扩大两倍，我在帮他做学科调整，这得跟哈尔滨医疗口的专家探讨，看能给他们什么具体支持。”

曹局长说：“这个好，咱们哈尔滨的医护人员过剩，正好流动性输出。”

“他建新校区缺资金，我想我们医院出一部分，吉丽也给他们筹集了一部分，还可能是大头。”

张院长说：“最好咱们只出人员和技术，不出资金。”

曹局长给大家敬酒说：“各位，咱们新上任的省委书记要求各市县区局都拿出振兴本范围经济的方案来，我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长江你给我出了个好思路——打造中国的健康之都，包括医疗和养老。关键是得找突破口。我去过日本东京，它治疗癌症有奇效，就聚集了全世界好多不惜重金保命的人；我还去过美国休斯敦，它能治疗好多奇病怪病，在那里我见过中许多国大佬，真就起死回生；我还知道浙江的一些老板每年都会花六十万到瑞士做癌症‘微筛查’，真就把癌症扼杀在了摇篮。咱们哈尔滨要是有这样的技术何愁经济不发展？”

张院长一直观察着吉丽，这个思想活跃的女人怎么不说话了？说：“长江夫人这次在曲阜发表的见解我看了视频，可谓振聋发聩。”对吉丽说：“嫂子，您不能光喝酒，不说话。”

吉丽这才发现自己喝了好几杯闷酒，说：“拥有强大的核心技术是每个人的梦想，关键是如何拥有这些技术，它需要政策、制度、科研基础和大量人财物力投入，就得有长期并且忍辱负重的打算，不符合我们急功近利的政府和企业家。”这时候她被刘长江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这场全哈尔滨消费最高的宴会结束，曹局长送刘长江出来说：“长江，总有既急立竿见影又能实现中长期目标的办法，您和夫人得为咱们局多费心。”

刘长江说：“好，领导。”

有专车相送，已经是晚上十点，这时候母亲已经睡下，吉丽以为刘长江会让她去他家明早再回家，就听刘长江吩咐司机：“先送吉老师，再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