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泉深处的仙兴往事
文/张轩
时令已过立冬。午后阳光挣脱云层的包裹,露出慵懒的笑脸,将温和光芒洒向大地,给空旷原野镀上一层温润的暖意。循着秋的余韵,赴一场不期而遇的寻访。
我们向北穿过陇海铁路的涵洞沿着村道缓缓前行,便进入了汶家滩崖王村。村子不大,巷道整洁,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偶尔能看到几位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神情安详。在村子中央的小广场停车,徒步向北,穿过几户人家的院落,地势渐渐升高,行至一处崖底平台,便是仙兴寺了。寺院并无想象中的古刹巍峨气象,唯有一座砖混大殿立在中央,洁白墙灰瓦,东侧厢房墙面已显斑驳,唯有“西安商职学校党员活动旧址”石碑格外醒目,“眉县红色革命遗址”的标注,默默诉说着此地的特殊过往。
同行的杨老师熟稔此地,曾写过《汶家滩古事》系列文章。他的讲述让仙兴寺与仙兴集的历史渐渐清晰。这方土地的繁华序章,始于康熙三年(1664年)眉县县令梅遇的治水壮举。彼时渭河以北土地贫瘠,常年干旱少雨,梅遇心怀黎庶,亲往勘察后捐出俸禄、募集工匠,在当时尚称西硙里的汶家滩修建“西硙渠”,将连片旱田改造成高产水田。后来,他又在西硙里的崖王村仙兴寺背靠的半崖间发现了泉眼,当即下令凿石引流,让清泉蜿蜒入田,“约可溉百余顷”。自此,西硙里粮谷连年丰登,人丁日渐兴旺,渐成一方富庶之地。加之村畔渡口恰是渭河要冲,南北交通便利,往来客商、行人络绎不绝,粮食、布匹、农具等物资交易日渐兴旺。梅遇见此盛况,便在此立市设集,以仙兴寺为名,称作“仙兴集”,取“仙人兴起之地,市集繁荣昌盛”之意。此后近二百年间,仙兴集商贾辐辏、店铺林立,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交织成市井长歌,成了眉县渭河以北最繁华的商贸集散地。只可惜同治年间民乱骤起,乱匪屠城,一场大火将仙兴集付之一炬,昔日盛景就此湮没在烟尘里。
仙兴寺的故事,却未随仙兴集的衰落而沉寂。晚清之时,当地秀才王甲第心怀教化乡邻之志,在此创办私塾,成为眉县较早的启蒙之所;抗战时期,这里成为后方伤兵医院,大批前线伤员在此休养,当地百姓送米送面、送医送药,以朴素行动支援抗战;1938年,日军侵占山西、潼关告急,西安屡遭轰炸,原位于西安炭市街的“私立实践商业职业学校”为避战火,率百余师生沿陇海线西行迁校于此,直到1940年局势稳定才迁回西安。这些过往,让这座朴素的寺院,成了承载民生、教育与家国情怀的时光印记。
从仙兴寺出来,我心中始终牵挂那眼被梅遇发现、滋养了一方水土的古泉。杨老师告知古泉在寺院后的半崖之上,我便循着寺院东侧的羊肠小道攀爬。小路狭窄陡峭,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路边野菊正盛,细碎花瓣缀满枝头,清冽香气随风漫来,悄然驱散了攀爬的疲惫。十余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方一亩见方的垦荒地里,新种的小麦已冒出浅浅新绿。绕着麦地堎根向西绕行,一条向北的坡道旁是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渠,砖石早已风化,部分渠段已经坍塌。我顺着水渠向北在土崖间辗转探寻,约摸半个多小时,却见水渠尽头竟与半崖上东西走向的引渭渠斗门相连,古泉踪迹全无,只好循着原路折返。
行至垦荒麦田西侧时,一阵潺潺水声忽然入耳。我心中一振,拨开丛生的杂草循声斜向下走,百余步后,茂密灌木丛中,一座圆形水泥台静静伫立,这便是寻觅许久古泉。古泉旁的储水池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为方便人畜饮水所建,直径约两米,池壁已布满纵横裂缝,显然废弃多年。泉水从东侧的破损处缓缓渗出,顺着地面的低洼处蜿蜒而下,在草丛间汇成一条细小溪流。俯身细看,泉水清澈如镜,触手冰凉,轻啜一口,甘冽清甜直抵心底。
三百多年来,这眼古泉从未干涸。它见证了梅遇凿泉修渠,让西硙里从贫瘠变为富庶;见证了仙兴集从初立到鼎盛,再到在大火中湮灭;也见证了仙兴寺从私塾到伤兵医院,再到临时商职校的变迁。如今,站在古泉旁向南远望,陇海铁路列车呼啸,连霍高速与西宝中线车流如织,村旁煤炭物流园货车穿梭,不远处的眉县国家级猕猴桃物流园里,现代化车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古老与现代在此悄然交汇,那些过往的坚守与传承,都如同这古泉流水一般,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流淌,成为这片土地最珍贵的精神财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在时光里生生不息。
[作者简介]:张轩,宣传工作者,县管青年拔尖人才。宝鸡市职工作协会员,宝鸡职工作协眉县创作中心副主任,小说、随笔等作品散见于杂志、报纸、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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