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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棉袄
○ 曹文乾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哈口气都能凝成白雾。而那时最奢侈的幸福,莫过于拥有一件棉袄——若是新的,不仅要穿着在全校同学面前挺胸抬头地“显摆”,那股从里到外的暖意,能足足焐热一整个寒冬。
时光匆匆,许多旧物旧事早已在记忆里褪色、消散,唯独那件补丁摞着补丁的旧棉袄,像一枚沉甸甸的印记,深深烙在心底。每次翻捡回忆,它总能清晰浮现,带着母亲的针线香和兄弟间的嬉闹声,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的童年,说起来满是“寒酸”。一年四季,新衣是稀罕物,哪怕逢年过节,衣柜里也难见一件不带补丁的衣裳。那是个样样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布票比钱还金贵——它是买布的“通行证”,没有它,哪怕口袋里揣着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布料店的橱窗兴叹。国家为了保障布匹按计划供给,才推行了这样的票证制度,可每人每年分到的布票,也就几尺罢了。全家七八口人,一年到头的布票凑在一起,也只够做一两件衣服。
买了布匹,就可以请裁缝到家里来“做衣服”(缝纫)。那时候的衣服讲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更别提我们兄弟姊妹多的家庭了。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哥哥穿完妹妹穿,有时候甚至传到晚辈手里继续穿。布料磨破了,母亲就找块颜色相近的碎布补上;袖口磨薄了,就缝一圈花边加固。一件衣服穿几代人,在当时再寻常不过。
买布难,做衣服也不易。好不容易凑够布票和钱,从供销社买回布料,母亲得提前几天就盘算着,杀只自家养的鸡,或是蒸一锅白面馒头,把裁缝师傅请到家来。师傅拿着软尺在身上量来量去,量身高、量肩宽、量袖长,我们那时候叫:“量比子”。师傅一边量一边念叨着尺寸,母亲在一旁乐呵呵地应着,眼里满是期盼。从裁剪布料到一针一线缝制成型,师傅要忙活大半天,而我们几个孩子,就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恨不能立刻穿上新衣服。
在那样物资匮乏的日子里,能穿上一件新衣,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可那年过年,家里条件实在紧张,我们三兄弟,终究只能合做一件棉袄。“谁先穿?”这个问题让我们争了半天,最后还是父母拍板:轮流穿,按年纪来,老大先穿,再轮到老二、老三。因为我是老大,身材中等,棉袄便按我的尺寸定做,老二比我胖些,穿的时候得使劲拽一拽,老三个头小,套在身上像裹了件小被子,袖子都得卷好几圈。
新棉袄做好的那天,母亲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上,藏青色的灯芯绒面料,摸起来软软的、暖暖的,领口还缝了一圈浅灰色的绒边,好看极了。我第一个穿上它,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舍不得脱下来。在学校里,我故意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走路都带着风,同学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让我心里美滋滋的,连上课都忍不住摸一摸棉袄的布料。
我们约定,每人穿一天后就交接。可我总觉得一天的时间太短,每次穿完都舍不得脱。有一次,轮到我穿完的那天晚上,老二早早地就来催:“哥,该给我穿了!”我抱着棉袄躲在床角,嘟囔着:“说好的时间是明天早上交接的,现在还没到时间呢!”为了能多穿一会儿,那天夜里,我愣是穿着这件新棉袄睡了一整夜。棉袄裹在身上暖暖的,连做梦都是甜甜的,生怕一睁眼,棉袄就被弟弟拿走了。还有好几次,我干脆把棉袄抱在怀里睡,或是压在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份温暖牢牢守住。
可热闹总伴着小插曲。有一回,老三穿完棉袄,回来时衣襟上沾了一大块泥渍,还有几道刮破的小口。我和老二一看就急了,围着他不依不饶地嚷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后不给你穿了!”老三年纪最小,平时被父母宠着,见状立刻眼圈一红,“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父母听见动静赶来,把我们哥俩严厉地呵斥了一顿:“都是亲兄弟,衣服脏了能洗,破了能补,怎么能不让弟弟穿?”我们只好噘着嘴作罢,看着母亲拿着针线,小心翼翼地把破口缝好,又用肥皂把泥渍搓干净。
还有一次,老二穿着棉袄去学校,不知被哪个同学用铅笔在后背划了几道印痕。我和老三发现后,又跟老二闹了起来,说他不爱惜衣服,以后不让他穿了。老二急得涨红了脸,争执之下,竟把棉袄藏了起来。我们找了好几天,翻遍了衣柜、柴房,都没找到。最后没办法,只好告诉了父母。父亲气得拿起棍子,给了老二一顿“棍子肉”,老二才哭哭啼啼地领着我们,从后院的苕坑里把棉袄刨了出来。只见棉袄上沾了不少泥土,边角都有点发霉了,我和老三心疼得直掉眼泪,母亲赶紧把棉袄拿去清洗、晾晒,又用熨斗熨平,可那道黑印子,终究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这件棉袄,我们穿了一年又一年。袖口磨破了,母亲就换了块更厚实的布补上;领口起球了,就重新缝一圈绒边;棉花结块了,母亲就把棉袄拆开,重新弹松棉花,再一针一线缝好。渐渐地,棉袄上的补丁越来越多,颜色也变得五花八门,有藏青的、有灰色的、还有一小块红色的碎布,可穿在身上,依旧暖暖的。后来我们兄弟仨长大了,穿不下了,两个妹妹又接着穿,那件棉袄,又陪着妹妹们走过了好几个冬天。
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了。店铺里的服装店鳞次栉比,货架上的衣服五颜六色、款式各异,只要有钱,每天买一件新衣都没人责怪。节假日里,大超市里人山人海,人们挑衣服、试鞋子,手里拎着大包小袋,脸上都挂着欢快的笑容。再也不用为布票发愁,再也不用穿带补丁的衣服,可每当想起那件旧棉袄,心里就五味杂陈。
它算不上光鲜,甚至满是补丁,可它裹着母亲的爱,是亲情的凝结,是童年最温暖的回忆,见证了那个年代的艰辛,也承载了我们最纯粹的快乐。无论时光过去多久,忘不了那件缝缝补补的旧棉袄,更忘不了那段虽清贫却满是温情的岁月。

【作者简介:宜昌市作家协会会员、宜昌市散文学会会员、特约记者、网站编辑,人民网开辟有个人专栏。闲暇时间喜欢码字,用键盘耕耘贫瘠,用文字编织人生,徜徉隽永的文字世界,心游弋在文字里,醉在文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