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十四章:观测者的介入
下午三点,南山别院。
阳光斜照进书房,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子。壁炉没有生火,房间里的温度适宜,却因即将到来的会面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李玄石准时抵达。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旧夹克,身形清瘦,步伐稳健,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走进书房时,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在赵世璋身上稍作停留,然后落在了林婉清脸上。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彻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穿她脸上的疲惫、惊惶和强装的镇定。
“赵先生,林小姐。”李玄石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自带一股沉静的气场。他没有丝毫拘谨,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老友茶叙。
“李先生,请坐。”赵世璋示意他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阿程无声地奉上清茶,随即退到门外。
林婉清坐在稍远一些的单人沙发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面对这个拿走沈悯生遗碗的神秘老人,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一丝微弱的亲切感?也许是老人身上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与周遭混乱诡异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感谢您拨冗前来。”赵世璋开门见山,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关于沈悯生先生,以及那只碗,我们有一些疑问,希望李先生能不吝赐教。”
李玄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汤表面的浮叶,却没有喝。“那只碗,现在很安全。它已经完成了它作为‘介质’的使命,吸附的因果残响也已被‘阅读’和归档。”他抬眼看向赵世璋,“赵先生,您真正想问的,恐怕不是碗,而是沈悯生的死,为何会与您,以及林小姐,产生后续的‘耦合效应’吧?”
直接,透彻,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赵世璋眼神一凝。“看来李先生知道得比我们预想的要多。”
“只是观测得久一些罢了。”李玄石放下茶杯,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移动,“因果如网,众生如结。有些结,打得深,打得死,历经轮回而不散。沈悯生、赵先生、林小姐,你们三位,正是这样一个‘百年死结’在当今时代的显化节点。”
“百年死结……”林婉清低声重复,胸口那熟悉的隐痛又隐隐传来。
“1912年冬,青石镇,沈记米行大火。”李玄石缓缓说道,语气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沈万川,柳玉娘,林墨,赵河。贪婪,懦弱,痴情,背叛,误会,阴谋,一场大火,两条人命,数个被改变和扭曲的人生轨迹。业力在此纠缠成结,怨念在此沉淀发酵。”
他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身上:“柳玉娘含恨而死,执念不散,其灵魂印记中对林墨的爱与怨,对沈万川的恨,对自身命运的悲,形成强大的情感债务,附着于相关因果链上。”
目光转向赵世璋:“赵河因卑微、恐惧和一丝扭曲的嫉妒,成为帮凶,其灵魂深处刻下‘背叛’与‘内疚’的烙印,这种能量同样汇入因果结。”
“沈万川,”李玄石顿了顿,“贪婪冷漠,算计害人,业力深重。其灵魂在后续轮回中,不断偿还此业,沈悯生今生之贫困潦倒、卑微至死,正是其果报之一。而他的死亡,尤其是一种了悟式的平静死亡,就像一个紧绷的绳结突然被剪断一端,其释放的‘力’和‘信息’,会沿着因果网络传递,扰动与之紧密相连的其他部分——也就是你们二位。”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李玄石平静的叙述声。他将赵世璋和林婉清辛苦调查拼凑、并为之震惊的真相,用一种更加宏观、更加“专业”的口吻娓娓道来,仿佛在分析一个复杂的物理模型。
“所以,”赵世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您承认,存在‘前世’、‘灵魂转世’、‘业力因果’这类超自然体系?”
李玄石微微摇头:“我不需要‘承认’什么。我只是描述观测到的现象和它们之间的关联模式。你可以用‘灵魂印记’、‘信息场残留’、‘跨代潜意识遗传’或者任何你喜欢的术语来解释。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现象本身存在,并且正在对你们产生影响。”
他的务实态度与赵世璋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超越了单纯的信与不信,而是聚焦于可观测的现象和实际的效应。
“那么,您是什么人?”林婉清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些?为什么您会出现在沈悯生死亡的现场,拿走那只碗?”
李玄石看向她,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我?一个老书商,一个喜欢观察和记录的人。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偶然踏入这片因果泥沼的旁观者,或者,一个对古老‘方程’的解算过程感到好奇的……业余爱好者。”
这个回答显然有所保留。但赵世璋和林婉清都能感觉到,李玄石身上有一种远超常人的平静和知晓,他绝非普通的“书商”或“爱好者”。
“您说碗里的因果残响已经被‘阅读’和‘归档’,”赵世璋紧追不舍,“您‘阅读’到了什么?关于那个‘百年死结’,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关键信息?”
李玄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他从随身携带的那个深蓝色布兜里,拿出了那本厚重的皮质笔记,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了赵世璋。
赵世璋接过,林婉清也忍不住凑近观看。
笔记页面上是那些奇特的符号和图解,但在下方,有李玄石用普通汉字做的摘要注释。他们看到了关于沈悯生生命方程的解析,看到了“耦合点A(赵世璋)”和“耦合点B(林婉清)”的记录,也看到了关于“1912年青石镇事件”的结构化描述。
但李玄石用手指点了点笔记最后几行,那是用红笔标注的、尚未完全展开的推论:
【疑点/未明变量】:
1. 林墨失约真相:现有信息指向沈万川设计阻挠或加害,但缺乏直接证据。林墨最后时刻遭遇了什么?
2. 火灾确切原因:人为纵火(沈万川指使)证据链不完整。是否存在意外或第三方因素?
3. 其他在场者:聋哑老仆、疯婆子下落?王捕头暴死关联?
4. 核心怨念指向:柳玉娘执念中,对“负心”的恨与对“真相”的渴求,孰轻孰重?解结关键何在?
5. “结”的更高层结构:此事件是否隶属更大因果序列?有无其他关联灵魂未显现?
“你们看到的,是主干。”李玄石说道,“但任何复杂的方程,都有被忽略的次要变量,甚至隐藏的常数。这些疑点,可能就是破解整个困局的关键。尤其是第四点——柳玉娘的执念核心究竟是什么?仅仅是‘林墨负心’的恨吗?还是说,恨之下,是更深层的、对‘为何如此’、‘真相是什么’的绝望追问?”
他看向林婉清:“林小姐,你继承(或承载)了柳玉娘的主要情感印记。当你靠近铜镜,激发记忆时,感受到的,除了恨和痛苦,有没有其他东西?比如……困惑?不解?或者一种……想要知道‘为什么’的强烈冲动?”
林婉清愣住了。她仔细回想铜镜前那可怕经历中的每一个细节。是的,除了焚烧的痛苦和被抛弃的怨恨,似乎……确实有一种模糊的、被巨大冤屈笼罩的感觉,一种“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强烈不甘心。
“好像……有。”她不确定地说,“不只是恨他失约,好像……还有不相信,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或者说,不相信事情就是我看到的那样。”
李玄石点了点头:“这就对了。纯粹的恨,往往指向明确的报复。但这种夹杂着困惑和不甘的复杂执念,往往意味着……认知与事实可能存在偏差。柳玉娘死前,可能并不完全了解全部的真相。她的‘结’,有一部分是建立在误解或不完整信息之上的。”
这个推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婉清心中的部分迷雾。如果林墨不是故意负心,而是被迫甚至遇害……那整个故事的悲情性质和解决方向,将完全不同!
赵世璋也陷入了沉思。如果柳玉娘的执念核心包含对真相的渴求,那么仅仅“安抚”或“超度”怨灵可能不够,必须查明并昭示真相,才能可能真正化解那份纠缠百年的不甘。
“李先生,”赵世璋抬起头,目光如炬,“您给我们看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分享信息吧?您希望我们做什么?或者说,您在这个‘方程’中,打算扮演什么角色?”
李玄石合上笔记,身体靠回沙发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他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格外严肃。
“观测者本不应介入。”他缓缓说道,“但有些‘方程’的求解过程,如果完全放任自流,可能会因为初始条件的敏感性和变量的混沌性,导致解空间过度发散,甚至引发不必要的……‘能量溢出’,波及无关者。就像一个精密但老旧的钟表,内部齿轮卡死,如果不用适当的方式轻轻拨动一下,它可能会在挣扎中彻底崩坏,碎片飞溅。”
他看向两人:“你们三位的这个‘百年结’,能量积蓄已久,又在沈悯生死亡这个节点被意外激活。现在,你们两位作为活着的、且意识开始觉醒的‘变量’,已经被推到了求解的前台。但你们缺乏必要的‘工具’和‘视角’,很可能在探索过程中,因为方法不当或信息缺失,不仅解不开结,反而可能将结拉得更紧,甚至伤及自身,或者……让那股怨念能量以更失控的方式宣泄出来,影响现实。”
“所以,”李玄石总结道,“我选择有限度的介入。不是替你们求解,而是为你们提供一些……‘辅助线’和‘边界条件’,帮助你们更安全、更有效地进行自己的探索。同时,也记录下这个罕见的、高强度的因果案例的完整求解过程。这对我而言,是宝贵的观测资料。”
他说的很坦诚。他有自己的目的(观测和记录),但同时,也愿意提供帮助,以引导事态向一个相对可控、可能达成“善解”的方向发展。
“您打算如何提供‘辅助线’?”赵世璋问,语气中带着审视。他习惯掌控,对于李玄石这种神秘而强大的存在,既需要借助其知识,也必须保持警惕。
“三个方面。”李玄石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信息补充。我会分享我从沈悯生碗中‘阅读’到的、关于他前世(沈万川)视角的一些记忆碎片,尤其是火灾前后沈万川的心理活动和一些可能被忽略的细节。这或许能帮助你们拼凑更完整的图景。”
“第二,”第二根手指,“方法指导。林小姐需要更安全地探索前世记忆,而不是被动地被铜镜冲击。我可以教她一些简单的、稳固心神的观想方法和意识边界设置技巧。对于赵先生,你身上被激活的‘感应’能力,如果控制不当,会成为负担甚至危险。我可以提供一些基础的能量感知与屏蔽练习。”
“第三,”第三根手指,“关键节点提示。基于我的观测和对因果网络的理解,我可能会在你们探索陷入僵局或即将面临重要选择时,给出一些指向性的建议或警告。但选择权,永远在你们自己手中。”
这条件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颇为优厚。赵世璋和林婉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确实需要指引,而李玄石是目前看来最了解情况、也似乎最中立可靠的指引者。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赵世璋直接问出了关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与李玄石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玄石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沧桑和了然。“代价?允许我继续‘观测’和‘记录’,就是代价。你们的故事,你们的探索,你们的抉择与结果,将成为我笔记中新的篇章。此外,如果你们最终成功‘解结’,我需要你们允许我,以不暴露你们真实身份的方式,将这一案例的‘核心模式’和‘解法逻辑’,分享给极少数可能需要的人。仅此而已。”
这个代价,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知识的交换和传承,而非实质性的索取。
赵世璋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可以。但所有分享给我们的信息和方法,必须经过验证和评估。我们的合作,建立在信息透明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上。”
“自然。”李玄石颔首。
林婉清也点了点头。她现在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李玄石的帮助是她迫切需要的。
“那么,”李玄石从布兜里又拿出两本薄薄的、线装的手抄册子,分别递给赵世璋和林婉清,“这是初步的‘辅助线’。给林小姐的,是《澄心守意简法》,帮助你稳定心神,建立内在屏障,以便在接触前世记忆时保持一定的清醒和自主。给赵先生的,是《气机感通初探》,帮助你理解和初步掌控你被意外激活的、对特定能量场的敏感感知能力。”
册子很薄,纸张泛黄,字迹是工整的毛笔小楷,看起来年代久远。
“先自行研习,有不明之处,可以随时到‘残卷斋’找我。地址在册子末页。”李玄石站起身,“关于沈万川的记忆碎片,我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成更连贯的叙述,下次会面时给你们。另外,那面铜镜……”
他看向赵世璋:“它是一件强烈的‘灵媒物’,也是重要的线索源,但同样危险。在你们没有足够准备前,不要频繁刺激它。尤其不要试图用现代仪器强行分析或破坏它,那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能量反冲。”
赵世璋点头表示明白。他早已将那铜镜视为高度危险品,存放在别院最安全的隔离设施内。
李玄石告辞离开,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访友。
书房里再次剩下赵世璋和林婉清两人,但气氛已经不同。多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盟友(或观察者),也多了一条相对清晰的探索路径。
“你觉得他可信吗?”林婉清摩挲着手里的线装册子,轻声问。
“不完全可信,但值得有限合作。”赵世璋翻看着自己那本册子,眼中闪烁着思忖的光芒,“他的目标与我们不完全一致,但现阶段,他的知识和帮助,对我们利大于弊。保持警惕,善加利用即可。”
他将册子合上。“接下来,按计划进行。你去疗养院安顿,开始练习他给的方法,并联系那个欧阳靖。我会继续从外部挖掘线索,同时研习这个,尝试控制我身上的‘异常’。一周后,我们再碰头,交换进展,并听取李玄石关于沈万川记忆的讲述。”
林婉清点头。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现在,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有了一丝微弱但确凿的光亮指引方向。
李玄石的介入,像在一盘复杂棋局中,落下了一颗看似无关、实则可能影响全局的棋子。
观测者已入局。
方程在继续演化。
而每一个变量的下一次取值,都可能将整个系统推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第十四章 终)
第十五章:澄心守意
城西私立疗养院,“翠微居”独立套房。
房间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沙、青石、几株姿态遒劲的黑松,在冬日淡淡的阳光下显得静谧而孤寂。室内装饰简约舒适,以米白和浅灰为主色调,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旨在营造绝对的宁静氛围。
林婉清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
名义上,她是因“严重的焦虑伴随解离症状”在此接受封闭式静养和心理治疗。疗养院方面得到了赵世璋的特别关照,对她的一切信息保密,只安排了一位口风极紧的资深护士定期进行基础健康检查,其他时间完全不受打扰。
这给了她急需的喘息之机和绝对的隐私。
三天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研习李玄石给的那本《澄心守意简法》。册子很薄,只有十几页,文字古奥,但配有一些简单的图示和呼吸导引说明。开篇并没有任何神怪之谈,而是从最基础的“观呼吸”、“身体扫描”、“意念止水”开始,强调将散乱的心神收摄回当下,觉察而不评判,如同平静的湖面映照万物而不起波澜。
这对于此刻心神激荡、被前世记忆和强烈情绪不断冲击的林婉清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她按照册子上的方法,每天早晚各静坐一个小时。起初极为艰难,一闭上眼睛,不是柳玉娘在火中挣扎的画面,就是陈浩受伤的眼神,或者对未来的恐惧,思绪纷乱如麻,呼吸急促,身体紧绷。
但她强迫自己坚持。跟随指导,将注意力集中在鼻孔下方气流进出的细微感觉上,一呼,一吸。念头来了,看到它,不跟随,不评判,轻轻地将注意力拉回呼吸。如此反复,成千上万次。
渐渐地,她发现那无时不在的胸口隐痛,在静坐专注时会稍微减轻。脑海中翻腾的杂念和画面,出现的频率也开始降低。虽然远未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但至少,她开始感觉到,在那些汹涌的情绪和记忆之下,有一个小小的、安静的“观察点”,可以暂时不被卷入风暴中心。
除了静坐,册子后半部分介绍了一种名为“心灯结界”的简易观想法。想象在自身心脏(或眉心)位置,点燃一盏温暖、稳定、柔和的金色灯光。观想这灯光从内而外,逐渐照亮整个身体,形成一个蛋壳形的、温暖而坚固的光罩,将自己包裹其中。观想这个光罩可以过滤和净化外界不良信息的侵扰,同时稳定自身散乱的能量场。
林婉清尝试练习这个观想法。最初,她很难清晰地观想出那盏“心灯”,光芒要么黯淡不定,要么被记忆中的火光干扰。但她不气馁,一次次尝试。到第三天傍晚,她终于能在静坐中,比较稳定地观想出胸口有一团拳头大小、稳定散发着淡金色温暖光芒的光球。虽然还无法扩展成完整的“结界”,但仅仅维持这个光球的存在,就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源自内在的安心感。
这天下午,她第一次拨通了欧阳靖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听起来四十岁上下。“欧阳靖。请问哪位?”
“欧阳老师您好,我是林婉清。是……赵世璋先生给我的联系方式。”林婉清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
“林小姐,你好。”欧阳靖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平和,“赵先生大致提过你的情况。你现在感觉如何?如果方便,我们可以先进行一次初步的电话沟通。”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婉清在欧阳靖专业而富有同理心的引导下,尽可能清晰地描述了自己从婚前夜崩溃开始的种种异常体验——突发的剧烈情感、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铜镜前的恐怖经历、胸口持续的隐痛、以及与赵世璋、沈悯生之间的诡异关联。她没有隐瞒柳玉娘、林墨这些前世姓名的猜测,也提到了李玄石和他的册子。
欧阳靖始终耐心倾听,偶尔提问澄清细节,但从未流露出惊讶或怀疑,仿佛在听一个普通的临床案例。这种态度极大地缓解了林婉清的羞耻感和恐惧感。
“林小姐,首先,感谢你的信任,告诉我这些。”听完叙述,欧阳靖缓缓说道,“根据你的描述,你所经历的,确实超出了普通焦虑或应激障碍的范畴。我们可以初步将其归类为‘强烈的非个人性情感侵入’、‘疑似前世记忆闪回’以及‘可能的灵媒物敏感反应’。这在超个人心理学和某些文化传统的疗愈实践中,并非罕见,只是往往被主流医学忽略或误诊。”
他的话语专业而中立,让林婉清感觉自己不是“疯子”,而是遇到了一种特殊心理现象的“来访者”。
“李玄石先生提供的《澄心守意简法》,是非常好的基础。”欧阳靖继续说道,“它旨在强化你的‘自我内核’和‘心理边界’,这是面对任何侵入性体验的首要任务。在你感觉更稳定之前,我不建议你主动去触碰铜镜或刻意激发记忆。我们需要先稳固‘现在’的你。”
“那我该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林婉清问,她急于找到答案,摆脱痛苦。
“当然不是被动等待。”欧阳靖温和地说,“除了继续练习澄心法,我们可以开始尝试一种更温和的‘内在探索’。不是直接面对创伤记忆,而是通过象征和隐喻,与你内在那个感到痛苦的部分(我们可以暂时称之为‘柳玉娘的能量’或‘受伤的内在小孩’)建立一种观察和对话的关系。目的是理解那份痛苦的核心诉求,而不是被它吞噬。”
他解释说,这可以通过引导式想象、沙盘游戏、艺术表达等多种方式进行。鉴于林婉清目前的情况,他建议先从简单的“日记对话”开始。
“找一个安静的时间,让自己进入比较平静的状态(可以借助澄心法)。然后,拿出一张纸,写下你想对‘那个在火中感到痛苦和怨恨的女子’说的话。可以问问题,可以表达关心,可以试着去理解她的感受。写完你的部分后,放松,试着让脑海中浮现出任何回应,哪怕只是一个词、一个画面、一种感觉,就把它写下来。不要评判,只是记录。这个过程,不是通灵,而是调动你自己的深层潜意识,去接近和表达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和信息。”
欧阳靖强调,这个过程必须在不勉强、不恐惧的前提下进行,如果感到任何强烈不适,就立刻停止,回到澄心法的练习中。
“我们慢慢来,林小姐。”欧阳靖最后说,“处理这样的深层课题,急不得。稳固自身是第一步,理解是第二步,转化或整合是更后面的步骤。下周这个时间,我们可以再通话,看看你的练习和‘日记对话’有什么进展。如果有紧急情况,随时打我电话。”
挂掉电话,林婉清感到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希望。欧阳靖没有给她虚幻的承诺,但提供了清晰、安全、有步骤的方法。她不再是独自在黑暗中摸索。
当晚,在完成澄心法静坐,感觉到胸口的“心灯”比较稳定后,她拿出了纸笔。
她按照欧阳靖的指导,先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然后,她提笔写道:
【致那个百年前,在青石镇冬天,感到无比痛苦和寒冷的女子:】
笔尖停顿,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柳玉娘?还是……另一个自己?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我感受到了你的痛苦,你的怨恨,你的绝望。那些火焰、浓烟、紧闭的门、冰冷的水……还有那个没有来的人。这些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它们正在伤害着现在的我。】
她写下这些话时,胸口那隐痛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但并未加剧。
【我想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除了恨,除了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等待的那个人,他为什么没有来?你被困住的时候,最希望的是什么?】
写到这里,林婉清停下笔,闭上眼睛,尝试放空自己,让任何浮现的念头或感觉自然流淌。
起初是一片寂静和黑暗。
渐渐地,一种冰冷的、潮湿的感觉包裹了她,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体内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窒息的绝望,和……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说好要带我走的……
火……好烫……
门为什么打不开?
外面的人……是谁?
林墨……你在哪里?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些不是连贯的句子,而是破碎的感觉和意象,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灼烧般的疼痛。但其中,那“为什么”的疑问,那“不相信”的感觉,异常清晰强烈。
林婉清睁开眼,手有些颤抖,她顺着那感觉,在纸上写下:
【回应(感觉/意象):冷,湿,窒息。火烧的痛。门打不开。外面有模糊人影。疑问:为什么?不相信他会这样。想知道真相。】
写完这些,她感到一阵虚脱,但奇怪的是,胸口那股一直盘踞的、沉甸甸的怨恨,似乎因为这份“疑问”和“想知真相”的表达,而稍微松动了一丝丝。就好像一直紧绷的、充满恨意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底下受伤的、困惑的掌心。
她将纸仔细叠好,放进一个带锁的抽屉里。没有立刻得到答案,但这一次的“对话”,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柳玉娘执念中的复杂成分——恨之下,是更深的受伤、困惑和求真的渴望。
这与李玄石的推测吻合。
也许,解开这个结的关键,真的不在于简单的“安抚”或“报复”,而在于查明真相,还原那个冬天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给那个含恨而死的灵魂一个明白的交代。
窗外,夜色渐深,庭院里的石灯亮起昏黄的光。
林婉清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借助药物,在练习完澄心法和进行了一次“日记对话”后,感受到了一种疲惫但相对平静的倦意。
她知道,路还很长。
但至少,她已经开始学习如何在这条黑暗崎岖的路上,点亮一盏属于自己的、微弱但稳定的小灯。
澄心,守意。
先稳住当下的自己,才能有力量去面对过去的鬼魂,和未来的迷雾。
(第十五章 终)
第十六章:气机感通
世璋新能源总部大楼,顶层私人训练室。
这里原本是赵世璋进行高强度间歇训练和拳击练习的地方,铺设着专业的减震地板,墙边排列着各种健身器械,一面墙是巨大的镜子。但此刻,房间中央只放了一个简单的蒲团,赵世璋盘膝坐在上面,双目微闭,面前摊开着李玄石给的那本《气机感通初探》。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与林婉清需要“澄心守意”不同,赵世璋面临的问题更加……“物理”一些。自从沈悯生死亡那天的晨跑意外后,他对周围环境中的某些“能量”或“信息场”变得异常敏感。脚踝的隐痛是持续提醒,电梯里的符号幻视是强烈信号,而在慈心粥铺外看到铜镜时的剧烈反应,更是证明了这种“敏感”绝非偶然,且与那百年因果直接相关。
李玄石的册子,没有解释这种敏感性的本质(是灵魂印记激活?是业力扰动开启的某种感知通道?),而是直接提供了一套实操方法,旨在帮助他感知、分辨、并初步控制这种突如其来的能力。
册子开篇写道:“气者,生机流动之象;机者,变动发端之微。感而通之,非为神通,实为心镜拂尘,照见微芒。然锋芒易伤己,初习当时时收摄,如持利刃,慎之重之。”
大意是:这种感知能力是觉察生命能量和细微变动的渠道,不是什么神奇法术,而是心灵镜子擦亮后看到的微光。但刚擦亮的镜子容易反射刺眼强光(锋芒),初学时必须懂得收敛和控制,如同手持利刃,要格外谨慎。
方法分为三步:
1. 内感:闭目静坐,将注意力从外收回,细致感知自身内部的能量流动(气血运行、脏器搏动、情绪起伏产生的细微身体感觉)。目标是建立起清晰、稳定的“内在坐标”,作为应对外界纷杂信息的“锚点”。
2. 外触:在“内感”稳固的基础上,将感知如同触角般,极其轻微、谨慎地向外延伸,先触及身边最近、最无害的物体(比如一杯水、一盆植物、一块石头),感知其“场”的细微差别(温度、密度、振动频率的微妙不同)。
3. 分辨与屏蔽:当能初步感知外界物体能量场的差异后,开始学习有意识地将某些过于强烈、混乱或带有负面属性的“场”隔绝在外。方法是观想在自身周围建立一层极其稀薄、但具有选择过滤性的“意识网膜”,允许平和稳定的能量通过,阻挡或缓冲强烈冲击。
赵世璋是极度理性且执行力强大的人。他按照册子上的图解和呼吸节奏指示,一丝不苟地练习。
“内感”对他而言不算太难。他常年进行严苛的身体管理和高强度训练,对身体各部分的控制力极强。很快,他就能在静坐中清晰感受到心脏有规律的搏动、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微弱压力感、呼吸时气息在鼻腔和胸腔的路径、甚至不同情绪念头升起时,对应身体区域(如焦虑时胃部收紧、愤怒时胸口发胀)的细微变化。
建立“内在坐标”的过程,像在动荡的海面上打下第一根坚固的桩。
然后是“外触”。
他先从面前的一杯常温清水开始。闭眼,在维持“内感”稳定的同时,将一小部分注意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缓缓“探”向水杯的方向。起初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耐心调整,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皮肤“触”,而是用那种更微妙的、类似“第六感”的方式去“感应”。
大约十几分钟后,他隐约“感觉”到了水杯的方向,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平静的、带有轻微“流动”和“清凉”特质的“存在感”。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当他将注意力转向旁边一盆枝叶茂盛的绿萝时,那种“存在感”变得明显不同——更加“蓬勃”、“生长”、“带着生机盎然的绿色气息”(虽然闭着眼,但感知中似乎真的有颜色的意象)。
成功了!他真的能感知到物体能量场的差异!
赵世璋心中并无太多欣喜,更多的是验证了某种假设的冷静。这种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并非纯粹的幻觉。
他继续练习,尝试感知房间里的金属器械(冷硬、致密、带有细微的“电流”感?)、木质地板(温暖、稳定、带有“年轮”般的纹理感)、甚至墙壁和空气。
直到——他将感知的“触角”,无意识地、稍微延伸得远了一些,碰触到了训练室外、走廊尽头某个房间的方向。
“嗡——!”
一股熟悉的、阴冷的、带着焦糊和怨恨气息的“场”,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咬”了过来!是那面存放在特殊隔离舱里的铜镜!即使隔着层层墙壁和防护,其散发出的扭曲能量场,依然能被现在的赵世璋清晰感知到!
脚踝的隐痛瞬间加剧!脑海中闪过破碎的火光和人影!耳畔似乎有女人的哭泣声!
赵世璋闷哼一声,立刻按照册子上的方法,强行切断外放的感知触角,同时全力观想那层“意识网膜”——一层极薄但坚韧的、带着淡金色微光的膜,瞬间覆盖全身,尤其是感知系统的“入口”。
那阴冷的冲击撞在“网膜”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和针刺般的感觉,但终究被隔绝了大半。脚踝的疼痛和脑海中的幻象迅速消退。
赵世璋额头冒汗,睁开眼睛,呼吸微促。好险!只是无意识的轻微碰触,就引来如此强烈的反应!如果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近距离直接面对那面镜子,后果不堪设想。
但同时,他也验证了“分辨与屏蔽”方法的有效性。虽然还不熟练,消耗也大,但至少有了防御手段。
他休息了片刻,再次闭眼,这次更加谨慎。他尝试主动去感知大楼里其他活人的“场”。
他能“感觉”到楼下办公室里,员工们散发的各种混杂的“场”——有的专注(清晰稳定的光点),有的焦虑(波动紊乱的波纹),有的疲惫(黯淡微弱),有的兴奋(跳跃活跃)。像一幅由无数微小能量信号构成的、不断变化的抽象画。
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阿程所在的位置——一个极其稳定、内敛、带着忠诚和警惕特质的“场”,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他附近。
这种感知并非读心术,无法知道具体想法,只能捕捉到大致的情绪状态、能量强度和某些特质倾向。但即便如此,也已经是一种颠覆性的、超越五感的信息获取方式。
赵世璋心中飞速评估着这种能力的潜在价值——在商业谈判中感知对方真实情绪波动?在安全护卫中提前察觉潜在威胁?甚至……在调查百年前事件时,感知某些“灵异残留”或相关人物的特殊状态?
当然,风险也同样巨大。感知过度可能引发精神负荷过重,甚至被强烈的负面能量场反噬(如刚才的铜镜)。而且,这种能力的存在本身,就必须绝对保密,否则会将他置于难以想象的麻烦和危险之中。
他需要更熟练地掌握它,控制它,将它从一个被动的、恼人的“干扰项”,转化为一个主动的、可控的“工具”。
接下来的几天,赵世璋除了处理必要的公司事务(大部分授权给副总),将大量时间投入到《气机感通初探》的练习中。他进步神速,“内感”愈发稳固精微,“外触”的范围和精度也在谨慎地扩大,对“意识网膜”的构建和运用也越发纯熟。他甚至开始尝试在“外触”时,加入更精细的“标签”系统——用不同的颜色、质地、温度等内在意象,来标记和记忆不同性质的能量场特征。
与此同时,阿程那边的调查也有了新的进展。
“赵总,”这天傍晚,阿程在训练室外汇报,“青石镇旧址那边有消息了。当地确实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姓孙,是当年沈记米行一个佃户的儿子,小时候听过一些旧事。他提到,火灾那晚,他父亲好像看到粮仓附近除了沈万川雇的那些地痞,还有另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穿着像衙门里的人,但没穿公服。”
衙门里的人?王捕头?还是其他人?
“还有,”阿程继续道,“我们的人从一个老档案员后代手里,买到一本破烂的日记残本,据说是当年青石镇学堂某个杂役的。里面提到,火灾前大概半个月,林墨先生好像收到过一封来自省城的信,看完后情绪很低落,曾在酒后对杂役感叹‘时事维艰,理想与私情难两全’,还说什么‘有人以玉娘安危相胁’。”
有人以柳玉娘的安危威胁林墨?
赵世璋眼神一凛。这又是一个新的变量!威胁者是谁?沈万川?还是另有其人?这与林墨最终失约是否有直接关系?
“另外,关于陈家,”阿程压低声音,“我们仔细查了陈浩先生直系祖先的迁移记录和部分家族信件。发现林墨的那个胞弟(过继改姓陈的)在离开青石镇后,一直暗中托人打听当年火灾的真相和林墨的下落,直到他去世前几年才放弃。他留下一封没有寄出的家书草稿,里面提到‘兄长之死恐非天灾,亦非简单殉情,沈家、赵河之言不可尽信,然苦无实证,此恨难消’。”
陈家的先祖,竟然也怀疑林墨的死因!并且对沈万川和赵河的证词存疑!
这些零碎的新线索,像散落的拼图块,虽然还无法拼出完整画面,但已经让百年前那场火灾的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指向了更多被隐藏的阴谋和冤屈。
赵世璋站在训练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华灯初上的城市。他刚刚结束一轮感知练习,此刻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庞大城市散发出的、如同活物般庞杂混乱又充满生机的能量洪流。而在那洪流的某个隐蔽角落,一丝来自百年前的、冰冷怨恨的能量细线,正隐隐连接着他,连接着城西疗养院里的林婉清,也连接着更多尚未浮出水面的相关者。
他摊开手掌,又缓缓握紧。
气机已感,脉络渐通。
历史的迷雾中,新的线索正在浮现。
而他已经掌握的、尚在成长中的这种“非常规”感知能力,或许将成为穿透迷雾、捕捉真相的关键工具之一。
方程在继续演化。
而他,正在从一个被动承受扰动的“变量”,逐渐转变为一个主动探寻、甚至可能影响方程走向的“求解者”。
(第十六章 终)
第十七章:残卷斋夜话
一周后的傍晚,残卷斋。
书店里只亮着一盏老旧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柏木桌和围坐的三人。空气里旧纸和灰尘的味道似乎更浓了,混杂着李玄石刚沏好的普洱茶的陈香。窗外,老街早已沉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声,更衬得店内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孤岛。
赵世璋和林婉清如约而至。
林婉清的气色比一周前好了许多。虽然眼底仍有疲惫,但那种惊惶不安的神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专注。澄心法的练习和与欧阳靖的初步工作,显然起到了效果。
赵世璋则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周身那股锐利的气质似乎内敛了一些,眼神更加深邃,仿佛能洞悉光线背后的阴影。他对自身“感通”能力的初步掌握,让他对世界的感知维度发生了微妙变化。
李玄石为两人斟茶,动作从容不迫。“看来,这一周两位都颇有进益。”
“李先生的方法很有用。”林婉清由衷说道,轻轻抚摸着茶杯温热的杯壁,“至少,我现在感觉……稳定了一些。和欧阳老师的工作也有帮助,我好像更能分辨哪些情绪是‘我’的,哪些是……‘她’的。”
“控制是运用的前提。”赵世璋言简意赅,“那份册子提供了基础框架。铜镜的能量场特征,我已经可以初步辨识和隔离。”
李玄石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很好。根基打得稳,后面的路才好走。”他放下茶壶,从旁边拿起那本皮质笔记,翻到做了新标记的一页。
“今天,按约定,我分享从沈悯生碗中‘阅读’到的、关于沈万川视角的一些记忆碎片。”李玄石的声音平缓下来,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悠远感,“这些碎片并不连贯,且带有沈万川强烈的主观情绪和认知扭曲,需要仔细甄别。”
赵世璋和林婉清凝神静听。
碎片一:嫉妒与算计
“……林墨那个穷酸,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也配在镇上充先生?还敢在茶楼里当众驳我的面子,说什么‘米贵伤民’?呸!那些泥腿子饿死关我什么事?……玉娘最近总往外跑,说是去听戏,哼,怕是去见那个姓林的吧?得找人盯紧点……这对狗男女,要是让我抓到把柄……”
碎片二:恐惧与贪婪
“……省城来的消息不太妙,乱党闹得凶,官府查得严……我囤了那么多粮,万一被扣上个‘围积居奇、扰乱民生’的帽子就麻烦了……得找个替罪羊……林墨?他平时就爱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有和玉娘那点腌臜事……对,就他!既能除掉这个眼中钉,又能把囤粮的锅甩给‘乱党破坏’,一举两得……赵河那小子,胆小如鼠,给点钱和空头许诺,应该能让他听话……”
碎片三:火灾当夜的冰冷
“……火起来了……好,烧得好!独眼龙办事还算利索……嗯?那仓门怎么好像从里面被顶住了?难道……玉娘真的在里面?!不……不可能,她应该在家里……就算在又怎样?不守妇道,死有余辜!省得我动手了……林墨那小子肯定会在码头等吧?哼,等来等去,等来一场空,说不定官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这场火,真是天助我也……”
碎片四:事后的伪善与不安
“……唉,可怜我那玉娘,定是被林墨那贼子蛊惑,不幸葬身火海……还有林先生,虽然走了歪路,毕竟也曾是镇上先生,可惜啊可惜……赵河作证?那是他忠心为主,亲眼所见嘛……王捕头那边打点好了,他会‘秉公办理’……只是……粮仓里那批最新的账册和几封与上面往来的密信怎么也找不到了?难道烧了?还是……被谁拿走了?还有那个看仓的聋哑老仆,怎么也找不着了?算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李玄石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这些就是比较清晰的碎片。能看出,沈万川对林墨既有因言论冲突产生的嫉恨,也有因怀疑其与柳玉娘有私而产生的愤怒。他策划火灾,主要动机是嫁祸林墨(乱党纵火),掩盖自己囤积居奇可能带来的风险,并顺便除掉林墨这个眼中钉。他可能隐约猜到柳玉娘当晚会去赴约,但并未确定,甚至有一种‘就算她在里面也是活该’的冷酷。火灾后,他迅速编织了对自己有利的叙事,并利用赵河的证词和官府的腐败将事情定性。但他对丢失的账册密信和失踪的老仆,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台灯灯泡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沈万川的阴险、冷酷、算计,透过这些记忆碎片,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林婉清感到一阵恶心和寒意,胸口为柳玉娘涌起更深的悲哀和愤怒。赵世璋则面无表情,但眼神更加幽深,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显然在飞速分析这些信息。
“这些碎片,印证了我们的一些猜测,”赵世璋缓缓开口,“沈万川是主谋,火灾是阴谋,林墨是被陷害的目标。柳玉娘很可能是因为想通知林墨或赴约,才误入粮仓被困。但是,”他话锋一转,“碎片中提到‘省城来的消息’、‘与上面往来的密信’,以及他对丢失账册密信的不安……这是否暗示,沈万川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利益网络或保护伞?他所畏惧的‘上面’是谁?丢失的账册密信里又记载了什么?”
李玄石点头:“问到了关键。这也是我整理的疑点之一。沈万川一个镇上的米商,即使富有,其‘上面’能是谁?县衙?州府?还是当时盘踞地方的某种势力?那些密信的内容,恐怕不仅仅是商业往来那么简单。”
林婉清忽然想起欧阳靖引导她进行的“日记对话”中,柳玉娘执念里那强烈的“想知道真相”的渴望。“如果……如果林墨是被威胁的,有人用柳玉娘的安危威胁他,那威胁者会不会就是沈万川背后的‘上面’?或者,沈万川利用了这一点?”
“有可能。”赵世璋沉吟,“阿程新查到的线索提到,林墨火灾前收到过省城来信,情绪低落,并提到‘有人以玉娘安危相胁’。如果威胁确实存在,那么林墨的失约,可能就不是负心,而是被迫,甚至可能当时已经身陷险境。而威胁者,很可能与沈万川勾结,或者就是沈万川所畏惧的‘上面’。”
这样一来,整个事件的阴谋层次就更深了。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米商因私怨陷害情敌,还可能牵扯到更广泛的利益勾结和权力压迫。
“还有失踪的聋哑老仆和疯婆子,”林婉清补充道,“他们会不会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所以……遭遇了不测?”她想起碎片中沈万川那丝对老仆失踪的不安。
李玄石将笔记翻到后面几页,那里有他用红笔勾勒的关系图和时间线。“将这些碎片与新线索结合,我们可以尝试重构一个更复杂的剧本:”
他拿起一支铅笔,在空白的纸上边画边讲:
“序幕:沈万川因商业利益和对林墨的嫉恨,与某个‘上面’势力勾结(或受其指使),大量囤粮。时局动荡,‘上面’可能要求他处理掉可能知晓内情或构成障碍的人。
发展:沈万川发现柳玉娘与林墨私情,遂生毒计。一方面,可能利用‘上面’的渠道或自己伪造,以柳玉娘安危威胁林墨,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或将其调离。另一方面,策划火灾,嫁祸林墨(乱党纵火),并打算趁机烧掉可能暴露秘密的账册密信。
意外:柳玉娘因故(想通知林墨或赴约)误入粮仓被困。沈万川可能知情,但冷眼旁观。聋哑老仆或疯婆子可能意外目击了纵火过程或沈万川与‘上面’的接触。
高潮:大火起,柳玉娘葬身火海。林墨或因被威胁控制无法赴约,或因已遭毒手。赵河被迫作伪证。王捕头收钱定案。
余波:账册密信意外丢失(被谁拿走?),老仆疯婆子失踪。沈万川虽达成部分目的,但内心不安。‘上面’势力可能因火灾闹大或证据丢失而对其不满。真相被掩盖,但冤屈与怨念凝结成‘因果结’。”
这个重构的剧本,将简单的“情杀-火灾”上升到了一个涉及权力、阴谋、灭口和巨大冤屈的层次。柳玉娘和林墨,很可能不只是爱情的悲剧,更是黑暗利益下的牺牲品。
“如果这个剧本接近真相,”林婉清的声音有些发抖,“那柳玉娘的恨……就不只是对林墨失约的恨,更是对不明不白被卷入阴谋、被无情牺牲的恨!她想知道的‘真相’,可能就是整个黑暗的算计!”
“而解开这个‘结’的关键,”赵世璋接口道,眼神锐利,“可能不仅仅是还林墨清白或超度柳玉娘,而是揭露整个阴谋,让真正的罪魁祸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哪怕他们早已化作尘土。只有正义(哪怕是迟到的)得到伸张,巨大的冤屈得以昭雪,那份积累了百年的不甘和怨恨,才有可能真正平息。”
这个目标,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更加宏大和艰难。涉及到挖掘百年前的官商黑幕,寻找早已湮灭的证据,对抗时间对真相的抹杀。
李玄石放下铅笔,看向两人:“方向似乎更清晰了,但道路也更加险峻。你们还要继续吗?要知道,追寻这样的真相,可能会触碰到一些……即使过去百年,其残余能量或关联后代依然不希望被触及的‘禁区’。”
赵世璋没有丝毫犹豫:“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风险与收益成正比。何况,”他顿了顿,“这件事已经与我切身相关,不弄清楚,我无法安心。”
林婉清也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也要继续。不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柳玉娘。她不该死得那么不明不白。如果她的执念中真的渴求真相,那么我想帮她找到。”
李玄石看着两人眼中燃起的决心(赵世璋是冰冷的探究与掌控欲,林婉清是带着悲悯的正义感),微微颔首。
“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双管齐下。”他总结道,“第一条线,历史实证挖掘:赵先生,你的人需要继续深挖青石镇旧事,尤其是查找与沈万川勾结的‘上面’势力的蛛丝马迹,寻找失踪的账册密信、老仆、疯婆子的下落线索,以及……林墨最终结局的直接证据。省城的线索也不能放过。”
“第二条线,灵性信息追溯:林小姐,在欧阳靖的指导下,你可以尝试更深入地与柳玉娘的记忆/情感场建立安全连接,重点询问火灾前她是否察觉到任何异常(威胁信?沈万川的异常举动?),以及她进入粮仓前后的具体细节。同时,赵先生可以利用你初步掌握的感通能力,尝试‘感应’与那面铜镜、与青石镇旧址、甚至与可能存留的相关物品之间的能量联系,看能否捕捉到更细微的历史信息回响。”
“我会继续从我的渠道,留意是否有相关的古老记载或实物出现。”李玄石最后说,“此外,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强烈刺激因果网络、让更多隐藏信息浮现的‘事件’或‘物品’。”
“契机?”林婉清问。
“比如,”李玄石目光悠远,“找到那批失踪的账册密信,或者……林墨的遗骨,或者当年直接参与者的后代突然出现……因果之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关键物品或人物的出现,往往会引发连锁反应。”
夜更深了。
残卷斋内的灯光,仿佛成了无边黑暗历史中,三个探寻者聚集的微小篝火。
前方是迷雾、是危险、是百年前血与火的回响。
但他们已经决定,要举着这微弱的火把,走进那迷雾深处,去叩问被尘埃掩埋的真相,去解开那个缠绕了三个灵魂(或许更多)整整一个世纪的、充满血泪与阴谋的死亡之结。
方程的参数在增加,结构在复杂化。
但求解者的意志,也愈发坚定。
(第十七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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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