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六章:迭代的初始值
李玄石坐在他那间位于老城区深处的书店里,手指轻轻摩挲着白色搪瓷碗的边缘。书店名叫“残卷斋”,店面不大,藏在一条长满青苔的巷子尽头,木门常年半掩,招牌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店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檀香却又更清冽的气息。书架高及天花板,上面塞满了各种语言的旧书、手稿、卷轴,甚至还有一些刻在龟甲或竹简上的残片,杂乱中隐含着一种深沉的秩序。
此刻是深夜,巷外偶尔传来几声猫叫,更衬得店内寂静如古井。
碗就放在他面前那张伤痕累累的柏木桌上,旁边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已经开裂的笔记。笔记的纸张泛黄,上面写满了各种奇特的符号、图表和文字——有些是古汉字,有些是梵文,有些是连文字学家都未必认识的古老字符,还有一些……是纯粹的数学表达式。
李玄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一世被称为“李玄石”的存在,已经观察这个碗超过十二个小时了。
他不是普通人。如果非要定义,他或许可以被称为“因果观测者”、“业力记录员”或者“生命方程的隐性校对者”。他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久到许多文明的名称都已湮灭在时间长河里。他见过王朝更迭,见过星辰诞生与熄灭,见过无数生命在因果的织机上挣扎、舞蹈、最后归于寂静。
他的工作,或者说他的存在方式,就是观测、记录,偶尔在极其微妙的时刻,进行一点点几乎不算是干预的“校准”——就像园丁剪掉一片即将腐烂的叶子,或者数学家修正一个方程中微小但关键的符号。
沈悯生的死亡,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种更本质的感知。他看到了那个积分号“∫”在沈悯生意识中的显现,看到了方程闭合时释放出的那一缕微弱的“自由余量”。所以他去了现场,带走了这只碗。
碗本身并无特殊。特殊的是它作为“介质”,在沈悯生生命最后时刻,吸附的因果涟漪和信息残屑。
现在,李玄石的手指离开碗沿,悬停在笔记上方。他的指尖开始凝聚起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那不是物理光,而是高度凝练的“意识聚焦”。他在笔记空白的页面上,开始书写——不是用笔,是用指尖的光芒在纸面上“灼刻”。
一行行复杂而优美的符号浮现出来:
【观测对象:沈悯生(编号:尘-7843592-A)】
【生命跨度:公元1965.03.12 - 2023.12.21】
【方程类型:一阶非线性常微分方程,带随机扰动项】
【核心结构确认:
\frac{dS(t)}{dt} = \alpha_0 + \beta \cdot H(t) - \gamma \cdot E(t) - \delta \cdot C(t) + \sigma \cdot \xi(t)
其中:
· S(t):福报/业力净值函数。
· α₀:先天根基常数 = -2.347(低值,预示先天福薄,需大量后天填补)。
· β:善念响应系数 = 0.083(中等偏低,善念产生实际福报转化的效率一般)。
· H(t):善念选择函数(离散事件序列,总体积分值为+18.65)。
· γ:恶念放大系数 = 0.215(较高,恶念产生业力负值的效率较强,需警惕)。
· E(t):恶念选择函数(离散事件序列,总体积分值为-12.41)。
· δ:环境消耗率 = 0.5(高值,生存本身消耗大量福报,如逆水行舟)。
· C(t):基本生存成本函数(近似线性增长)。
· σ:随机扰动强度 = 1.2(较高,人生受偶然事件影响大)。
· ξ(t):标准白噪声随机过程(代表不可预测的偶然)。
】
【边界条件:S(出生) ≈ α₀ = -2.347;S(死亡) = 0.0079 ≈ 0(临终了悟,方程在边界处达成脆弱平衡)。】
【方程求解过程概览:数值模拟显示,S(t) 函数在其生命大部分时间内于负值区间振荡,多次触及生存阈值(S = -5,理论崩溃值)。但在以下关键节点,因 H(t) 的脉冲式正向输入,得以反弹:**
节点1(7岁):偷花赠母,H(t)微小正脉冲。
节点2(20岁):让馒头给工友,H(t)显著正脉冲。
节点3(30岁):撕毁寡妇欠账,H(t)中等正脉冲,抵消同期因生意挫折产生的E(t)负脉冲。
节点4(55岁):接受小女孩饼干时的羞愧感,引发微妙的自省,H(t)产生持续低频正波动。
……
最终,在 t = 死亡 时刻,S(t) 被拉回接近零值。】
【结论:该方程在给定苛刻初始条件和参数下,实现了一种“边缘稳定性”。主体在有限自由意志空间内,做出了倾向于善念的选择序列,抵消了部分先天劣势和偶然厄运。其临终意识状态(了悟)验证了方程的“平衡解”。该生命轨迹可归档为【艰难但正念】类型。】
写完这些,李玄石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神穿透笔记的纸张,仿佛看到了沈悯生一生中那些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选择,像夜空中偶尔闪烁的微光,虽然无法照亮整个黑夜,却证明了光的存在。
然后,他的手指移向笔记的下半部分。这里的符号更加抽象,不再是单一的微分方程,而是涉及多个变量耦合和时空场扰动的更复杂表达。
【异常扰动记录(与对象沈悯生相关):】
【时间:死亡后约6-12小时(因果余量扩散期)。】
【扰动类型:自由余量(Δ)的远距非定域耦合。】
【耦合点A(编号:权-0014587-B,赵世璋):】
· 耦合方式:通过对象生理节律场(心率变异性HRV作为敏感指标)的脆弱点侵入。
· 显现形式:生理性疼痛(左脚踝)、视觉符号干扰(电梯显示异常)、强烈既视感。
· 初步分析:对象赵世璋的生命方程结构高度刚性、秩序化,对随机扰动有强排斥。沈悯生Δ余量的频率特征,偶然匹配了该方程某一高阶谐振模的固有频率,引发短暂但强烈的共振。此共振可能在其方程中引入了一个新的、未知的“记忆变量”或“因果感应变量”。需持续观察。
【耦合点B(编号:情-0093271-C,林婉清):】
· 耦合方式:通过对象深层情感潜意识场的未愈合创伤点(与前世情债相关)侵入。
· 显现形式:情感爆炸、前世家记忆闪回、怨念能量具象化(金色微光)、疑似业力直接渗透。
· 初步分析:耦合强度远超点A。对象林婉清的前世情债(编号:债-民初-7747)处于高度“活化”但被压抑状态。沈悯生Δ余量如同导火索,点燃了该债务能量,导致跨世记忆与情感的大规模泄漏。此事件已实质性地改变了她当前生命方程的参数,显著增大了“情感稳定性变量”的方差,并可能激活了“业力追索机制”。风险等级:高。】
李玄石的指尖金光微微闪烁,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一次寻常的、接近-平衡的死亡,其残余波动竟然同时与两个能量场强大、但内在存在脆弱点的生命发生了耦合?这种概率有多低?比一颗陨石连续击中两个特定蚂蚁窝的概率还要低无数个数量级。
除非……这不是纯粹的偶然。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只白碗。碗静静躺在桌上,像一个沉默的句号。
但李玄石知道,在更高的维度上,在超越线性时间的因果场中,沈悯生、赵世璋、林婉清……他们的生命轨迹,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某种更深层的“初始条件”或“吸引子”所预设,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切片”上必然交汇。
他的手拂过笔记,新的一行字迹浮现:
【假设:沈悯生、赵世璋、林婉清三者的生命方程,可能隶属于同一个更大的“母方程”或“方程组”。他们当前的耦合,不是扰动,而是该系统向某个预定平衡态或分叉点演化的必然步骤。】
【推论:需回溯三者前世家谱、关键业力事件,寻找潜在关联。】
【行动:启动深度因果检索。目标:找出将三者联系起来的“初始迭代点”。】
李玄石闭上眼睛。书店内的空气似乎微微凝滞,灰尘悬浮在半空。他的意识开始下沉,不是进入冥想,而是进入一个更加浩瀚、更加抽象的领域——那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无穷无尽的、流动的“关系”和“信息流”。那是因果的数据库,是业力的拓扑网络,是无数生命方程相互嵌套、相互影响的庞大系统。
他在检索。以沈悯生、赵世璋、林婉清此生的核心识别码为锚点,沿着时间轴向上游回溯,同时沿着因果链向关联维度扩展。
检索是耗费心力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转为靛青,预示着黎明将至。
终于,李玄石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个模糊的、多层叠加的结构。像三棵大树的根系,在很深、很深的土壤之下,纠缠在了一起。那个纠缠点,在时间轴上,对应着……清末民初?
更具体地说,是公元1912年,冬天,某个江南小镇。
有三个生命(或者说,三个灵魂载体)在那个时间点,那个地点,发生了一次强烈的、充满戏剧张力的交互。那次交互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因果结”,一个尚未完全解开的“方程组”。这个结的能量,一直延续下来,影响着后续迭代(转世)中相关方程的参数设置和初始条件。
沈悯生、赵世璋、林婉清,正是那个古老“因果结”在当今时代的三个主要“承载节点”!
李玄石猛地睁开眼睛。书店内的空气恢复了流动。
他的眼神无比凝重。
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意外耦合,而是一个跨越百年、精心编织(或是自然演化)的因果迷局的最新进展。
那个1912年的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因果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为什么选择在此时此刻,通过沈悯生的死亡来“激活”新一轮的求解?
他需要更多信息。远比从一只碗里读取的残留要多得多的信息。
李玄石站起身,走到书店最深处的一个书架前。这个书架看起来和其他书架没什么不同,但当他将手按在第三层中间一本厚重的《地方志汇编》的书脊上时,整面书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
入口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黑暗,潮湿,带着泥土和古老石头的气息。
他拾级而下,没有照明,但脚步稳健。石阶尽头,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是一个由古朴青石砌成的圆形池子,直径约两米,池内不是水,而是一种不断缓慢旋转、闪烁着无数微光的、类似液态银河的奇异物质。
这是一个小型的“因果观测池”。可以有限度地、聚焦式地回溯特定时空点的因果信息流,代价是巨大的能量消耗和精神负荷。
李玄石站在池边,凝视着池中旋转的星辉。
他需要冒险看一眼。看一眼1912年那个冬天,那个江南小镇,那个将三个灵魂死死捆缚在一起的“结”。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掌心向下,悬于池面之上。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但这一次,是主动引导,是精准定位。池中的星辉旋转加速,光芒变得愈发璀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星辰在其中诞生、湮灭。
李玄石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搜索坐标,在定位那个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时空点。
时间……1912年。
地点……江浙交界,临水县,青石镇。
人物关联……沈万川?赵河?林墨?还有其他……
事件关键词……粮仓、大火、背叛、私奔、沉塘……
池中的光芒骤然一凝!
一幅模糊但正在逐渐清晰的画面,如同从深水中浮起,开始显现……
(第六章 终)
第七章:青石镇的冬天(上)
池中的景象如同老式电影,带着雪花般的噪点和不稳定的抖动,但轮廓和关键的细节,正一点点从历史的重重帷幕后挣扎出来。
青石镇,1912年冬。
时局动荡,清帝退位的消息传到这个江南小镇时,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镇民们更关心的是米价的涨跌,河水的丰枯,以及自家屋檐下能否安稳度过又一个寒冬。青石镇因镇口一条贯穿全镇、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主街而得名,街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深宅大院,白墙黛瓦,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
画面聚焦在镇东头的“沈记米行”。
米行气派,三开间的门面,黑漆金字招牌,门口两侧摆着装满稻谷的麻袋作为装饰。时近腊月,买米备年货的人不少,伙计们忙碌地称量、装袋、收钱。柜台后,一个穿着绸缎棉袍、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正拨着算盘,面容精明,眼神锐利,正是沈万川——沈悯生的前世。
沈万川不是本地人,十几年前带着一点本钱来到青石镇,靠着机敏和一股狠劲,从走街串巷的米贩子做起,逐渐盘下铺面,又借着几次灾年囤积居奇,低价收购周边田产,成了镇上数一数二的米商兼地主。他为人吝啬,锱铢必较,对佃户苛刻,但对官府和当地乡绅却舍得打点,因此生意越做越大。
此刻,他算完一笔账,抬起头,目光穿过忙碌的店堂,落在门外街角一个蜷缩的身影上。那是个老乞丐,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老乞丐不时咳嗽,声音嘶哑。
沈万川皱了皱眉,不是出于同情,而是觉得碍眼,影响了他店铺的门面和气运。他朝旁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拿起扫帚,走到门口,做出扫地的样子,将尘土故意往老乞丐那边扫。老乞丐不敢言语,只是艰难地挪了挪身子,把头埋得更低。
这一幕,被池边的李玄石清晰“看”到。他注意到,当沈万川皱眉、伙计驱赶时,沈万川周身极其微弱的“业力场”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波动——那是“冷漠”与“欺凌弱小”产生的微小负值,被因果系统忠实记录。
画面流转。
米行后院,是沈家的宅邸。比起前店的喧嚣,后院安静许多,甚至有些冷清。一个穿着素色棉袄、面容清秀但眼神怯懦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厢房窗下做针线。她是沈万川的续弦妻子,柳氏,出身小户人家,性格软弱,在沈家没什么地位。
柳氏手里绣的是一对鸳鸯,针脚细密,但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时看向窗外。她在等一个人。
天色渐晚,前店打烊。沈万川回到后院,脸色阴沉。晚饭时,他提起临县粮价又在上涨,盘算着要不要再囤一批。“那些泥腿子,饿不死就行,米价还得涨。”他喝了一口黄酒,语气笃定。柳氏低头吃饭,不敢搭话。
饭后,沈万川去了书房。柳氏回到自己房间,吹熄了灯,却未睡下。她坐在黑暗中,听着更夫敲过二更。
后门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击声。
柳氏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门,拨开门栓。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闪身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月光透过云隙,照亮他半边脸——剑眉星目,气质儒雅,正是镇上“青石学堂”的教书先生,林墨。他也是林婉清的前世之一。
“玉娘(柳氏小名)。”林墨的声音很低,带着急切和温柔,“我打点好了,船就在镇外码头,明晚子时。我们离开这里,去上海。”
柳氏仰头看着他,眼中涌出泪水,是期盼,也是恐惧。“我……我怕。老爷他……”
“别怕。”林墨握住她冰凉的手,“沈万川为富不仁,你留在这里也是受苦。跟我走,我会写文章,可以在报馆谋生,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里传递着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巨大的决心。他们没有注意到,后院墙角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是沈家的长工,赵河,一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的年轻人。赵河是赵世璋的前世。他出身赤贫,父母早亡,被沈万川买来做长工,签的是死契,等同于沈家的奴仆。他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动辄被打骂,心中积压着深沉的怨恨。同时,他又暗恋着温柔善良的少奶奶柳氏——那是他黑暗生活中唯一一点虚幻的光亮。
此刻,看到柳氏和林墨幽会,赵河的心像被毒蛇啃噬。他既嫉妒林墨,又为柳氏可能面临的危险感到揪心,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沈万川,你这个刻薄的主子,你的女人也要跟人跑了!
他躲在阴影里,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
因果的丝线,在这里开始紧绷、交织。
沈万川(冷漠贪婪)、柳氏(懦弱渴望自由)、林墨(浪漫冲动)、赵河(卑微怨恨)——四个灵魂,四种欲望,被时代和处境挤压在这个小镇的冬天,即将碰撞出火花。
池中画面再次变化,时间跳到第二天白天。
沈万川接到了县里商会的一封密信,信中提到有革命党人在附近活动,官府正在暗中排查,尤其是与“新思想”、“自由恋爱”有关的人员,让他留意镇上可疑人物。沈万川对革命党没兴趣,但他立刻想到了林墨。林墨在学堂里常讲些“平等自由”的话,镇上早就有些风言风语。更重要的是,林墨曾经在一次酒席上,公开批评过沈万川囤粮抬价是“为富不仁”,两人有过龃龉。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沈万川心中滋生。
傍晚,沈万川以商议镇上学堂修缮捐款为名,邀请林墨到家中用饭。林墨虽觉突兀,但不好推辞,只得前来。席间,沈万川异常热情,频频劝酒。林墨酒量浅,几杯下肚,便有些晕眩。沈万川趁机套话,言语间试探他与柳氏的关系,以及是否接触过“危险思想”。
林墨毕竟年轻,缺乏城府,在酒精和沈万川看似诚恳的关心下,吐露了对柳氏的同情和爱慕,也表达了对当下社会的不满,言辞间不免流露出一些激进的倾向。
这一切,被躲在屏风后的赵河,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沈万川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结满了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把柄”。
夜深了,林墨醉醺醺地告辞。沈万川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街的拐角,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他转身回到书房,叫来了赵河。
“阿河,”沈万川的声音很平和,却让赵河不寒而栗,“你跟了我不少年头了,老爷我对你怎么样?”
赵河低着头:“老爷对阿河有饭吃,有地方住,恩重如山。”声音麻木。
“嗯。”沈万川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是几块银元。“这里有点钱,你拿去做身新衣裳,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赵河身体一颤,没敢动。他太了解沈万川了,这钱不是白拿的。
“不过呢,”沈万川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老爷我最近听到些不好的风声。林墨那个穷酸书生,吃着镇上的饭,却想着拐跑别人的老婆,还散布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这要是让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还要连累我们整个镇子。”
赵河的心沉了下去。
“你是沈家的人,老爷我信得过你。”沈万川盯着赵河,“明天一早,你去县衙,找王捕头,就说……你亲眼看见林墨与不明身份的外乡人秘密接头,传递鼓吹革命的信件。还有,他意图引诱沈家内眷,行为不端。记住了吗?”
赵河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挣扎。举报林墨?这意味着什么,他清楚。轻则林墨入狱,重则……而且,这会毁了柳氏!
“老爷……我……”赵河喉咙发干。
“怎么?不愿意?”沈万川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还是说……你也对少奶奶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赵河的心上。他脸色瞬间惨白,所有的勇气和挣扎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他重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阿河……明白了。”
“很好。”沈万川将钱袋往前推了推,“事成之后,老爷我不会亏待你。你的死契,也可以考虑还给你。”
银元的冰冷触感和“自由”的许诺,像毒药一样渗入赵河的灵魂。他在极度的恐惧、卑微的怨恨、对柳氏扭曲的爱慕、以及对自身命运的绝望中,做出了选择。
他拿起了钱袋。
因果的天平,在这一刻,向更加黑暗的一侧,倾斜了。
池边的李玄石,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刻。他看到了沈万川周身业力场剧烈的负面波动(阴谋、陷害),看到了赵河灵魂深处那一道新增的、深可见骨的“背叛”与“助纣为虐”的裂痕。他还看到了,冥冥之中,连接沈万川、林墨、柳氏、赵河四人的因果丝线,骤然收紧,染上了浓重的黑红色。
一个“结”,正在迅速成形。
而这个“结”的核心能量——背叛、陷害、贪婪、懦弱、绝望的爱——将成为一种强大的“业力印记”,烙印在相关灵魂的深层结构上,影响他们此后无数次的生命迭代。
沈悯生(沈万川)今生贫困潦倒、卑微至死,是否源于此“贪婪与冷漠”的业力?
赵世璋(赵河)今生追求绝对掌控、恐惧失控,是否源于此“卑微与背叛”的创伤?
林婉清(柳氏?或与柳氏、林墨相关的其他灵魂?)今生情感困局、被怨念纠缠,是否源于此“情债与悲剧”的轮回?
李玄石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观测这样的因果,如同直视深渊。他稳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他知道,最惨烈的部分,还未到来。
青石镇的冬天,才刚刚开始飘雪。
(第七章 终)
第八章:青石镇的冬天(下)
子夜将至,雪终于落了下来。细密的雪粒子被寒风裹挟着,打在青石板的街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就在瓦楞和街角积起一层薄白。
镇外废弃的码头上,一艘乌篷船系在歪斜的木桩旁,随着浑浊的河水轻轻摇晃。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范围。林墨站在船头,不停地跺着脚,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穿着厚棉袍,围着围巾,但依旧冻得脸色发青。眼睛却死死盯着通往镇子的小路,焦急、期待,还有一丝越来越浓的不安。
他怀里揣着两张去上海的船票,那是他变卖了祖传的一方砚台和几本书才换来的。他对柳氏(玉娘)说,到了上海,他可以给报馆写稿,可以教书,他们会有新的开始,会活在自由和光明里。他说这些话时,自己都被那想象中的未来点燃了。
但他没告诉柳氏,他在镇上的风言风语已经很多,沈万川的“宴请”更让他感到危险迫近。他必须尽快离开,柳氏是他唯一的光和勇气来源。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呼啸。
码头上游不远处,沈家的粮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蹲在黑暗里。那是沈万川财富的象征,里面堆满了从四乡八里收来的稻谷。粮仓是砖木结构,为了防潮,底部架空,由粗大的木柱支撑。
此刻,粮仓附近却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是沈万川花钱雇来的几个地痞。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带着狠戾的笑。
“沈老爷说了,做得像意外,烧干净点。”独眼龙低声吩咐,“林墨那小子今晚肯定会和那娘们在这儿碰头私奔,正好,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官府问起来,就是革命党自己搞破坏,或者不小心走水。”
另一个地痞有些犹豫:“头儿,这……要是里面有人……”
“有人?”独眼龙啐了一口,“那更好!奸夫淫妇,死有余辜!沈老爷还能少了个心头刺。动作麻利点,泼油!”
几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开始行动,将随身携带的菜油泼洒在粮仓干燥的木结构上,尤其是支撑柱和墙角。浓烈的油味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散开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粮仓里并非空无一人。
傍晚时分,柳氏在极度矛盾和恐惧中,还是偷偷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准备赴约。但就在她准备溜出后门时,被沈万川撞个正着。沈万川没发火,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说:“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儿?天寒地冻的,还是回屋歇着吧。”那眼神,让柳氏如坠冰窟。她知道,走不掉了。
绝望之下,她想到了林墨。他一定还在码头等!她必须想办法通知他,让他快跑!沈万川不会放过他的!
趁着沈万川在前厅会客(实际上是等待粮仓那边的“好消息”),柳氏铤而走险,从后窗爬出,想绕小路去码头。但她心慌意乱,又对镇外不熟,风雪中竟迷了路,阴差阳错地跑到了粮仓附近。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其实是老鼠),她以为林墨等不及,躲到了这里,便不顾一切地推开了虚掩的仓门,钻了进去。
仓内漆黑一片,堆满麻袋,弥漫着谷物和陈腐灰尘的气味。她小声呼唤:“林先生?林先生?”
无人应答。只有自己的回声和老鼠窸窣的声音。
她害怕了,想退出去,却发现仓门不知何时被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栓落下!她被困在了里面!
几乎就在同时,仓外,独眼龙狞笑着划亮了火折子。
“走你!”
火苗碰上泼了油的木头,轰地一声,爆燃起来!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和麻袋,浓烟滚滚而起,瞬间照亮了夜空!
“走水啦!粮仓走水啦!”远处隐隐传来惊呼声。
码头上,林墨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位置正是沈家粮仓!他脑中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是:玉娘出事了!或者,这是沈万川的阴谋,要陷害他!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跳下船,拼命朝着火光的方向狂奔而去。风雪抽打在他脸上,他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慌。
粮仓已化作一片火海。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木结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逼得人无法靠近。镇民们被惊醒,纷纷提着水桶赶来,但面对如此大火,杯水车薪。
林墨冲到近前,被热浪逼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玉娘!玉娘你在里面吗?!回答我啊!”
火光映红了他扭曲的脸,绝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赵河。
赵河也站在救火的人群边缘,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变幻不定。他按照沈万川的指示去县衙报了信,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大火。他知道这火是怎么回事,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扭曲的、报复般的快感。但当他看到林墨疯狂的样子,听到他喊“玉娘”时,心脏猛地一缩。
难道……少奶奶在里面?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他从未想过要柳氏死!
林墨也看到了赵河,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抓住赵河的肩膀:“赵河!你看见少奶奶了吗?她是不是在里面?你说啊!”
赵河被他晃得头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说这火是老爷派人放的?说少奶奶可能真的在里面?
就在两人拉扯间,粮仓的一根主梁在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带着熊熊火焰,砸向粮仓中央!
“不——!”林墨发出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嚎叫,挣脱赵河,竟然要往火海里冲!
几个镇民死死抱住了他。
“林先生!不能进去啊!进去就没命了!”
“放开我!玉娘!玉娘——!”林墨目眦欲裂,挣扎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雪水滚落,瞬间被高温蒸发。
火越烧越旺,照亮了小镇的夜空,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惊惶、恐惧、或冷漠的表情。
沈万川也“闻讯”赶来了,穿着厚裘,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站在安全距离外,看着自己的粮仓化为灰烬。他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捶胸顿足:“我的粮啊!我的仓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眼神却冰冷地扫过被众人按住、状若疯癫的林墨,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成功了。林墨完了。柳氏……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如果真在里面,也是死得其所。粮仓的损失?他可以报官说是革命党破坏,说不定还能从官府那里捞点补偿,或者借机提高米价。一举多得。
赵河站在原地,看着沈万川虚伪的表演,看着林墨的绝望,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海。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在被这火焰灼烧。是他,他的背叛,间接导致了这一切吗?少奶奶……那个唯一给过他一点点温暖眼神的人……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开始积雪的地上。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才渐渐熄灭。曾经高大的粮仓,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谷物烧焦的怪异气味。
官府的衙役来了,在灰烬中翻找。他们找到了几具烧得面目全非、蜷缩在一起的焦尸。经辨认和沈万川“指证”,其中一具体型较小的,被认定为“沈柳氏”,另一具旁边发现烧残的书生巾和玉佩,被认定为“林墨”。还有一具,似乎是看守粮仓的聋哑老仆(其实那晚老仆并不在)。
王捕头拿着赵河的“证词”,当众宣布:革命党人林墨,勾结外贼,意图纵火破坏,与沈柳氏在此私会时不幸葬身火海,实乃天理昭彰。沈万川是苦主,损失惨重,令人同情云云。
林墨被定性为“乱党”和“奸夫”,死有余辜。柳氏成了“不贞妇人”,死得轻于鸿毛。沈万川赢得了“同情”和“受害者”的名声。赵河……得到了沈万川“赏赐”的几两碎银和一句空口许诺,继续着他卑贱而充满内疚的长工生活。
一场大火,掩盖了阴谋,吞噬了生命,扭曲了真相。
但因果,记录了一切。
池边的李玄石,静静地看着这百年前的惨剧落幕。
他看到了柳氏(玉娘)被困火海时最后的恐惧、对林墨的担忧、以及对沈万川的怨恨。
他看到了林墨在火光前崩溃的绝望、爱恋、以及对整个不公世界的愤怒诅咒。
他看到了沈万川阴谋得逞时的冰冷算计和业力的进一步沉淀。
他看到了赵河跪在雪地中,灵魂被愧疚和恐惧撕裂的瞬间。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当林墨和柳氏(的灵魂)在极度痛苦和怨恨中消亡时,从他们湮灭的生命场中,爆发出两股强大而黑暗的执念能量:
来自林墨的,是“不甘”与“未竟之爱”的炽热扭曲,混合着对沈万川的“恨”与对命运的“怒”。
来自柳氏的,是“被背叛”(被沈万川、也被命运背叛)的“怨”与“悔”,混合着对林墨未竟承诺的“眷恋”和对自身懦弱的“恨”。
这两股能量,如同两条染血的黑色丝带,并没有随着肉体的消亡而消散,而是在因果的法则下,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比坚固、充满负能量的“情债之结”。这个结,自动锁定了相关灵魂的印记——沈万川(施加伤害者)、赵河(间接助虐者)、以及他们彼此(债主与债主,或许也是彼此的牢笼)。
这个“结”,带着“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的诅咒般的信息,沉入了轮回的洪流,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世,当条件成熟(相关灵魂再次投生、且因缘具足)时,重新浮现,要求解决,要求偿还。
李玄石收回了意识。
池中的景象缓缓消散,恢复成缓慢旋转的星辉。
他站在石室中,良久不语。
1912年青石镇冬天的那把火,不仅仅烧掉了粮仓和两条人命。
它点燃了一个跨越世纪的因果轮回。
它设定了一个复杂方程的初始条件。
它编制了一个需要沈悯生、赵世璋、林婉清(以及他们各自代表的灵魂印记)共同去面对、去求解的巨大业力难题。
沈悯生的死亡与平静了悟,或许是他个人方程的终结,但却是这个更大方程组新一轮迭代的开始。
赵世璋脚踝的疼痛和电梯里的符号,是那个“结”的能量在尝试与今生的他(赵河)重新建立连接,是“背叛”与“内疚”业力在扰动他高度秩序化的生命场。
林婉清婚前的情感爆炸和前世记忆闪回,是那个“情债之结”在猛烈地、直接地显化,是跨越百年的怨念与未竟之爱在冲击她今生的意识,要求被看见,被处理,被偿还。
而那只白色的搪瓷碗,沈悯生(沈万川)今生卑微的容器,在它闭合(死亡)的瞬间,释放出的那一点“自由余量”,恰好成为了触发这一切的钥匙,或者说是催化剂。
三个点,被一条百年恩怨的暗线串联。
一次死亡,揭开了跨越时空的偿还序幕。
李玄石知道,自己不能再仅仅做一个安静的观测者了。
这个“方程组”的求解过程,已经开始,并且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和变数。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因果紊乱,甚至波及更多无辜。
他需要……更深入地介入。不是干预,而是引导。就像在激流险滩中,为几艘即将碰撞的船,投下几块看似无意、却能改变航向的小石头。
他走出石室,书架无声合拢。
回到书店前厅,天色已大亮。晨光透过糊着宣纸的雕花木窗,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玄石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市井的喧嚣。
他看着外面熙攘的街道,脑海中浮现出赵世璋冷峻的脸,林婉清强作镇定的眼神,以及沈悯生临终时那平静的了悟。
“方程已经列出,”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变量开始耦合,初始扰动已发生。现在,是几何展开的时候了。”
“而几何的轨迹,往往取决于……那些看似偶然的交点。”
他拿起笔,在那本皮质笔记上,开始书写新的记录。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观测和分析,而是包含了……推演和可能的干预节点。
一场跨越百年、涉及三世灵魂的爱恨情仇与因果偿还的大戏,帷幕已经彻底拉开。
演员,正在陆续登场。
舞台,是这个繁华而冷漠的现代都市。
剧本,则由百年前的恩怨和每个人当下的选择,共同书写。
李玄石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八章 终)
第九章:扰动传导
赵世璋站在“世璋新能源”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椭圆形的红木长桌和满室寂静的高管。窗外是正午时分灰蒙蒙的天空,铅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城市的天际线在雾霾中显得模糊而暧昧,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董事会推迟到了下午三点,但他已无心等待。脚踝深处的隐痛并未消失,像一枚埋进骨头里的冰冷图钉,时刻提醒他清晨那场荒诞的意外和更荒诞的“幻觉”。私人医生陈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李博士都来看过了。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脚踝无任何器质性损伤。心理评估也未发现明显异常,只建议他注意休息,减轻压力。
“压力?”赵世璋当时只是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他掌控着一个数千亿市值的商业帝国,压力是他的日常燃料,从未失控。但今天,某种东西确实失控了——不是他的身体或精神,而是他所认知的“现实”本身。
阿程的调查有了初步结果。关于那个死在银行门口的老乞丐,沈悯生。资料简单得可怜:生于1965年,小学文化,早年做过小生意,失败后妻离子散,流落街头近十年,于今晨冻毙。死时身边无一长物,只有一个旧的白色搪瓷碗。碗的去向不明,据现场保安回忆,被一个“路过的好心老人”要走了。没有监控拍到老人的清晰面貌。
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生命,一个普通的、或许带点善意的结局。
与他的世界,毫无交集。
至于“金色闪光”和“奇怪符号”的线索,阿程动用了不少灰色渠道,甚至联系了几个研究超自然现象的边缘团体,得到的反馈五花八门,但无一能与他清晨的经历直接对应。有人提到近期城市地磁有微弱异常波动,有人说在某些古老建筑附近拍到过不明光斑,还有几个神神叨叨的“大师”说这是“灵气复苏”或“业力显化”的前兆。
赵世璋一个字也不信。他相信数据和逻辑,相信可以被证明和掌控的力量。
但脚踝的疼痛是真实的。电梯里那一闪而过的符号是真实的(他反复调看了电梯监控,显示一切正常,但他坚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那种被未知事物触碰、甚至侵入的感觉,更是真实得令他头皮发麻。
“赵总,”身后传来首席技术官小心翼翼的声音,“关于长青科技的收购案,最后那份专利交叉授权协议,法务部还有几个细节需要您最终确认……”
赵世璋没有转身,只是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老板今天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他的部分注意力,被抽离到了某个他们无法理解的维度。
就在这时,赵世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加密频道的消息,来自那个“信息捕手”。他点开,只有短短一行字:
【关联线索发现。沈悯生死亡时间前后,城西‘慈心粥铺’一名女性义工(林婉清,32岁,即将与陈氏集团公子陈浩结婚)出现严重突发性情绪崩溃,症状描述类似‘急性应激障碍’,但伴有非典型感官异常报告(自述看到‘金色微光’)。已确认林婉清近期曾接触沈悯生(施粥)。初步判断:可能为‘群体性心因反应’或存在未知关联。林婉清详细资料已发送。】
林婉清?
陈浩的未婚妻?
情绪崩溃?金色微光?
赵世璋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陈氏集团是他生意上的重要伙伴,也是竞争对手。陈浩是个标准的富二代,能力尚可,野心不大,与赵世璋并无深交,但表面关系维持得不错。他的未婚妻林婉清,赵世璋在一些社交场合见过几次,漂亮,得体,印象不深。
但她居然也出现了“异常”?而且时间点如此接近?同样涉及“金色微光”?
“群体性心因反应”?赵世璋嗤之以鼻。他不信这种巧合。
他快速浏览了发送过来的林婉清资料:家世清白,教育良好,无精神病史,婚前焦虑或许可能,但“急性情绪崩溃”和“感官异常”绝非寻常。尤其是,资料中提到她崩溃时曾无意识喊出“负心人……生生世世……”这样充满怨念和时空错乱感的话语。
生生世世……
赵世璋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词,莫名地触动了他。不是逻辑上的关联,而是一种……感觉。仿佛有冰冷的指尖,划过他意识深处某个被封存的角落。
他关掉手机,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平静和威严。
“收购案最后细节,授权王副总全权处理,按原计划推进。”他的声音平稳有力,不容置疑,“下午的董事会照常,由李副总主持。我有其他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高管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质疑。赵世璋的决定就是铁律。
他径直走出会议室,阿程无声地跟上。
“去‘慈心粥铺’。”赵世璋坐进车里,对阿程吩咐道。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个地方,那个沈悯生生前最后接受施舍的地方,那个林婉清做义工的地方。也许那里残留着什么线索。
车子驶入老城区。与CBD的玻璃幕墙和宽阔大道不同,这里街道狭窄,建筑低矮陈旧,充满了烟火气。慈心粥铺位于一条小巷里,门面不大,门口挂着简单的牌子,此刻正是午间施粥时间,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多是老人和衣衫褴褛者。
赵世璋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他看到了那个负责打粥的姑娘,动作熟练,眼神平静。看到了排队者麻木或期待的脸。看到了巷子拐角处,一个蜷缩在墙根的老乞丐,面前放着一个破碗——场景与沈悯生如出一辙。
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真实。却又处处透着一种让他不安的、底层的、挣扎的气息。这是他从未真正接触过的世界,是他帝国基石之下,阴影里的世界。
他的目光扫过粥铺的门楣、墙壁、地面。没有任何异常。没有金光,没有符号。
但就在他准备让阿程开车离开时,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粥铺旁边一家关闭的旧货店橱窗里。橱窗积满灰尘,里面堆着一些废弃的旧家具、电器、杂物。
在杂物堆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放着一面边缘破损的、老式的铜镜。
铜镜的镜面早已氧化,蒙着厚厚的灰尘,根本照不出人影。
但就在赵世璋的目光触及铜镜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直接在他颅骨内部响起的共鸣音猛地炸开!
紧接着,脚踝处那阴冷的隐痛骤然加剧,变成灼烧般的剧痛!仿佛那枚图钉被烧红了,狠狠钉进骨头里!
“呃!”赵世璋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车门的扶手,指节瞬间发白。
“赵总?!”阿程立刻警觉。
“没事。”赵世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面铜镜。
在旁人眼中,那只是一面破镜子。
但在赵世璋此刻的感知里,那面铜镜……在发光!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而是一种更晦暗、更不祥的能量辐射!镜面上似乎有层层叠叠的、水波般的黑色涟漪在荡漾,涟漪中心,隐约浮现出一些扭曲的、痛苦的人脸轮廓!其中一张脸的眉眼……竟与林婉清资料照片上的样子,有五六分相似,却又更加年轻,充满了民国时期的风韵,以及……无尽的哀怨!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当那涟漪荡漾时,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来自遥远时空的女声呜咽,混杂在巷子里的嘈杂人声中,却又清晰得刺耳:
“负心人……你为何不来……火好大……我好痛……”
这声音直接钻入他的脑海,带着冰冷的湿气和烧灼的痛苦!
赵世璋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再睁开时,铜镜还是那面破铜镜,静静地躺在灰尘里。耳边的呜咽声消失了,只有巷子里的真实人声。
但脚踝的灼痛感,依旧清晰。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车窗升起,车子缓缓驶离。
赵世璋靠在座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刚才的体验比清晨的更加诡异,更加直接,更加……具有明确的指向性。
铜镜……民国女子……哀怨……火……
这些意象,与林婉清资料中提到的“生生世世”、“负心人”以及她崩溃时的状态,隐隐对应。
难道,林婉清的“异常”,与某个前世记忆或灵异纠缠有关?
而自己,为何也会被卷入?仅仅因为看到了那面镜子?还是因为……自己与这件事,也存在某种未知的“关联”?
他想起了信息捕手提到的“可能关联”。
不是可能。
是一定。
沈悯生的死,林婉清的崩溃,自己的意外和幻觉……这三者之间,一定被一条看不见的、该死的线串联着!
而这条线,似乎通往一个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非现实领域。
这对于坚信理性和掌控力的赵世璋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和挑衅。
他必须搞清楚这一切。不惜一切代价。
“阿程,”他再次开口,“两件事。第一,查那家旧货店,尤其是那面铜镜的来历,不惜一切代价买下来,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原本想说送到自己的私人实验室,但犹豫了一下,改口道:“送到‘南山别院’。”那是他在郊外的一处极为隐秘的产业,安保等级最高,也最适合处理一些“非常规”事务。
“第二,”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安排一下,我要见林婉清。尽快。私下,低调。”
“是。”阿程应道,没有多问一个字。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繁华的CBD。窗外的城市依旧忙碌而有序。
但赵世璋知道,某些秩序正在悄然崩解。一个来自百年前、带着火与怨的幽灵,似乎正沿着因果的丝线,爬向他的世界,爬向林婉清的生活,也将他们这两个看似毫无瓜葛的“成功人士”,拖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漩涡。
脚踝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不再是幻觉,也不是可以忽略的“小事”。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与未知、与过去、或许也是与自身某种隐秘部分的战争。
而他,赵世璋,绝不允许自己成为被动的一方。
他开始在脑中飞速构建新的“方程”——如何利用现有资源,如何调查超自然现象,如何接触林婉清而不引起陈家和外界注意,如何控制风险,如何……最终掌控这个局面,将这个“变量”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筹码”或至少是“可控参数”。
这是他熟悉的领域:分析,规划,行动。
只是这一次,方程中的变量,不再是股权、专利、市场占有率,而是鬼魂、前世、怨念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感知异常。
这很荒谬。
但这正在发生。
赵世璋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很好。
未知的挑战,总是能激起他最深的兴趣和征服欲。
那就来吧。
让他看看,这所谓的“因果”,这所谓的“前世怨念”,究竟有多大能耐,能撼动他赵世璋亲手建立的一切。
扰动已经传导到他这里。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他来做出反应,施加影响了。
几何的图形,会因为他的介入,发生怎样的扭曲和改变?
他拭目以待。
(第九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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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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