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大儒的脉跳
——《尘烟往事》阅读札记之一
◎ 周西忠
【朋友沈祥裕赠给我他叔叔沈仪珏的心血之作《尘烟往事》,这是一本近似回忆录的记叙,读着尘烟往事,看到一个生逢乱世际遇坎坷的人。然而,不丧,不沉,不甘,不弃。去台湾后,他弃武修文,习文弄墨,摄影书画,诗词楹联……兴趣广泛,多有涉及,多有建树。读着尘烟往事,看到一个智者的经历与奋斗,每一坎,每一步,都显示一个儒者的强劲有力的脉跳。】
沈仪珏
著作《尘烟往事》 国画代表作富贵长寿图
“ 牡丹王” 沈仪珏在个人画展
沈仪珏的《尘烟往事》简洁,厚重,要言不繁,叙事明了。如孤军奋战章,如故土家园章。大度,大气,直抵核心的精妙,如江南八大楼章。
江南名楼妙联,这是在台湾同乡会中流转开的美篇。楼影乡心,一枚小小的邮票,一湾浅浅的海峡,江南的楼阁,是台胞们心中不灭的文化灯塔。在漫长的隔绝岁月里,《江南八大楼》文章在台胞间悄悄传阅,那些泛黄书页上的亭台楼阁,成了他们寄托乡愁的载体。而楼阁上镌刻的精妙对联,更是这乡愁的核,是他们反复咀嚼的根。
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这三大名楼是不必争议的,沈仪珏也就这么排名了。沈文的特色是他选用的对联。如黄鹤楼,沈仪珏的原文如下。
“此楼相传三国时兴建,雄踞蛇山,俯临长江,极目千里,遥望江汉,有江山第一楼盛誉。楼屡毁屡建,最后一次于一八八四年,因财力拮据,只建一座三层西式楼房,並无现光价值。我读中学时假日经常往游。一九八五年迁移重建,共五层,层层飞檐,充满诗情画意,有历代名人所题对联,巳集印成册。
彭玉麟题黄鹤搂联:
心远地天宽,把酒凭栏,听玉笛梅花,此时落否?
我辞江汉去,推窗寄慨,问仙人黄鹤,何日归来?”
李鸿章游湖北时,在此处题有一联,重点虽在个人感怀,写景较少,但感情诚挚,亦属佳作:
数干里奔湍急浪,到此楼前,公暇一凭栏,江汉合流相辉照;
十余年人物英雄,恍如梦里,今日再访旧,沧桑三度记曾经。
张之洞督两湖,建设颇多,政绩斐然,在黄鹤楼后建一搂,题名奥略楼,于假日作诗文会,其所题两联,雄浑自然,豪气千云:
其一
昔贤整顿乾坤,缔造都从江汉起;
今日交通文轨,登临不觉欧亚遥。
其二
江汉美中兴,愿诸君努力匡时,莫但赏楼头风月
轨韬访文献,记早岁放怀游览,曾饱看春暮烟花
烟雨楼 在沈文里排在第四的是浙江烟雨楼,第五的云南大观楼,第六是成都望江楼,第七是南京胜棋楼,第八是南京扫叶楼。
烟雨楼排在第四,有必要在此加以说明。沈文的原句如下:
“ 浙江嘉兴鸳鸯湖,又名南湖,是江南名胜之一,五代十国时于湖中兴建此楼,有监亭、菱香水榭、大士阁、鱼乐国、钓熬矶等景点,一年四季,各饶风光,蒼茫景色,非烟即雨,千余年来,历经多次重修。家叔卓吾公(作者注,即朋友沈祥裕的亲爷爷),于民初任浙江钱塘道尹,予以大修,亭台搂阁焕然一新。我于抗日胜利,经过嘉兴,慕家叔修楼,专程往游南湖。楼正门有一联:
烟楼围十万人家,看栏外波光,廓外山光如此水天,要有孔北海豪情,方许到亭中饮酒
渔岛拓三干世界,正芦花秋白,荷花夏日,是何景物,倘无杜少陵绝唱,切莫来湖上题诗。
烟雨楼全部木料为建材,楼四面皆有门,同样雕刻精细,侧面有一联,最为人所称道:
出东郭门半里而遥,春水绿波,处处美人画舫;
与南堰镇隔湖相望, 夕阳芳草,寻寻高士祠堂”
位列第五的大观楼,那长联亦是不可或缺的妙文。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片沧桑。
江南八大楼,深受爱好者喜欢,因为他们已不是游山水现景色的肤浅,在观赏中,已经是对故土文化的深切认同。那“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的胸怀,正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家国情怀。
黄鹤楼上,“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恨;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的豪迈,道出了他们乡景的心声。而“问仙人黄鹤,何日归来”的叩问,何尝不是对自己何时能重返故土的殷切期盼。
这些对联的平仄韵律,犹如母亲的呢喃,温暖着游子孤寂的心。在聚会时颤抖着手写下“故乡山水萦魂梦,大陆烟霞盼雁书”的诗句;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有多少哽咽难言。
这八大楼及对联,成为他们精神世界里的文化密码,是无论政治风云如何变幻,都无法被割裂的血脉证明。
那一代人的乡愁,已沉淀为民族集体记忆中最深沉的部分。每当月色清明,那些散落在宝岛各地的游子或他们的后裔,依然会凭栏远望,在心中默诵那些熟悉的联句,让江南的楼影,慰藉他们永恒的乡心。
沈仪珏在故土新洲长岭当铺湾
八大楼的念记,是秀丽乡愁的飘泊态,而精神的锚的却抛定在稔熟乡土的那片沃土,思念的根须都萌芽在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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