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吕云征 (美国)

我父母家住在沈阳，沈阳便成了我每次从他乡归来时的栖息地。因父母家离北陵公园很近，我便常常在清晨时去公园里走一走，伸伸胳膊伸伸腿。

北陵公园是清太宗皇太极与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合葬陵寝，占地面积318.74万平方米，始建于清崇德八年（1643年），至清顺治八年（1651年）初建完成。后经康熙、乾隆各帝的增建，最终形成独具特色的古建筑群，也是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帝王陵寝。现在是人们健身休闲的重要场所，公园内设有晨练区和各种锻炼身体的器材。

这里古树参天，景色宜人，每天早上都聚集了很多锻炼身体和遛弯的人，有老人家，也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有跳集体舞的、有一起跑步的、有跳绳的、踢毽子的、吊嗓子的、野浴的、还有压腿练功的、打太极拳的、在地上写大字的，总之玩法五花八门。

由于妈妈的腿脚不是很利索，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爸爸一起去的。爸爸每天起的很早，他会隔着门板叫我，“姑娘上公园去不去了？”我听到叫声后会立即回复一声“去！”然后，迅速从床上弹起。

这天早上，爸爸照例隔着门板叫我，我一骨碌爬起来，快速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一下，就跟着他出门了。

外面刚刚放亮，三三两两的人向公园走去，有的着一身功夫衫，有的着一身运动装，大多数穿的是休闲装，也有手里拿着家什的，我嗅着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走出小区的大铁门，横穿一条马路，对面就是北陵公园，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收门票的，我们径直走了进去。公园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我和爸爸沿着一条人们踩下的狭窄小径向林子深处走去。

晨曦初露，薄雾如纱般笼罩着这片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土地，狗尾草、三叶草、蒲公英、车前草和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草叶上缀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与微风中轻轻摇曳，闪烁着细碎的光。

我们走走停停，爸爸天天来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指着一处刚走过的古建筑说，“那边那个是清昭陵的正门，再往后走就是城墙，有时间的话，你可以上去看看。

“嗯呐！”我回复着父亲。就在这时，头顶上的枝叶一阵颤动，有簌簌声从那传来。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两只灰不溜的小松鼠突然跃出，它们在眼前的一棵被保护的，贴着四百年标签的粗壮松树上跳来跳去，那灵敏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猴子，蓬松的尾巴如同打开的伞，一会儿跃过枝梢，一会儿把自己挂在枝干上，一会儿又窜去树的背面，只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用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我们。

它们并不怕人，不一会儿就从树上窜到地面上来了。我慢慢靠近它们，它们时而用灵活的前爪迅速地翻找落叶下的松果，时而交头接耳，活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在打情骂俏，那调皮可爱的样子，让我又一次想起生活在我家后院的两只可爱的小松鼠。

那是我在美国买的第一个房子，独立院，向西朝东，前院是开放式的，后院是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安装了滑梯，木马，铺了碧绿的草坪，喜欢花的我还栽种了玫瑰、扶桑、迎春、丁香花跟白色的百合花，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并在山坡上和草地上分别栽种了两棵松柏、四棵果树。四棵果树中两棵是樱桃树，一棵是苹果树，另一棵是桃树。小小的院子被我收拾的春意盎然。

挨我家南面住着一户四口之家的美国白人，北面住着一对美国黑人夫妻。在我家和黑人邻居之间，有一条很窄的小路，小路从东向西，土丘水沟，坑坑洼洼的满眼杂草，小路的尽头为一家副食品商店，紧挨副食品商店是一条宽阔的街道，向东通往小区，向西通往高速公路。

小路是用沥青铺就的，很窄，并排只能走两个人。路的两侧生长着一些杂乱的植物，只有手指盖大的点点小白花像是被不经意间遗落在草叶上的雪。小路的裂缝里也长着密密花和草。

州政府为这条小路配备了健身器材，有单双杠、平衡木、吊环等。我和附近的邻居们经常在这条小路上散步，锻炼身体和遛狗。这里是小兔子，小松鼠的天下，偶尔也会看见狐狸和狼，狐狸和狠比较知趣，不会贸然踏入人类的院落，只是在远处静静伫立观望。

一天晚饭后，我沿小路散步，竟然发现，在我家后院挨小路一侧的栅栏下面有一个被掏开的洞，开始我没太在意，只是随手把掏开的洞堵上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家后院一排垒好的石头墙，在石头和石头的对接处出现了大约有拳头大小的洞，经仔细观察发现洞里住着一对可爱的小松鼠。不用说，栅栏下面的那个洞一定是它们掏开的。

这两只小松鼠背部呈灰褐色，腹部为纯白色，长得小巧，但腿很长，行动非常灵敏，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转来转去，特别有神。它们喜欢上午和傍晚出来活动觅食，我试着和它们做朋友，特意买来瓜子丢在后院的地上，桌子上。它们也非常有意思，蹲在那儿，一条茸茸的尾巴从身后翘过了头顶，它们用前爪抱住瓜子，刷刷几下，不一会儿，就满地的爪子壳了。

我视它们为我的新邻居，那石缝间的洞是它们的家，我家后花园就是它们操练的大操场，我们和睦友好地相处着，时不时我还会奉上可口的美食。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花儿全开了，尤其是那四棵果树的花儿，开得争先恐后，格外热烈，惹来无数小蜜蜂在枝头翩翩起舞，小松鼠欢快地穿梭在这些花草之间，我三岁的儿子一会儿打滑梯，一会儿在草地上翻滚。那些在小路上散步的人们，远远地就能闻到从我家后花园飘过的阵阵花香。我站在他们中间，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望着眼前的景象，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感，多年的奋斗终于凝结成这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花开花落，随着季节的变化，樱桃早早熟了，桃子和苹果也先后熟了，看着这些大大小小，有红有绿，半红半绿的果实，心里好不欢喜。那红红的樱桃像一串串小灯笼，红苹果则像羞涩的少女脸上飞起的一抹胭脂红，青苹果更像那些揣着梦想的，带着倔强的懵懂少年，还有一些熟透的果子，耐不住寂寞，悄默声的跑到草地上打滚，小松鼠也异常地活跃。

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太阳把一束光投进我的小院里，鸟儿叽叽喳喳，声音透过玻璃窗传进我的耳朵。我轻轻拉开通往后院的玻璃门，闻着花香、果香，踏着还带些露珠的草坪，突然，我愣住了，地上残枝败叶，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一夜之间桃子少了很多。是邻家的孩子吗？不可能，我马上否定了这个答案，难道是桃子自己长了翅膀？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满满一树的桃子没剩下几个，望着草坪上的残枝和一些已经腐烂的桃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住的房子，楼下靠西边挨着后花院的一侧是开放式的厨房，它的南面是电视厅，北面是客厅和餐厅，餐厅的北侧正好有一扇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于是，我决定抓住那个偷桃的贼。

这天刚好我休息，本应懒在床上，可我却早早起来，胡乱弄了一口吃的，又弄了一点零食，准备守株待兔。

我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窗，我一边吃着零食，眼睛一边看着窗外……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这“等”的滋味我还是头一次体验，我有些不耐烦了，心想怎么还不来呀？莫不是今天不来了？莫不是知道今天我休息？我胡乱的猜测着，不就是几个桃子吗，随它去吧。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屏气凝神，心想这回看你往哪里跑？

看着，看着，我笑了，哈哈，原来是它们，我的邻居-可爱小松鼠。

就见它们很机敏地来到桃树下，先是围着桃树机警地转来转去，然后嗖的一下子就窜到桃树上了，动作机警，它们还时不时停下来，伸长脖子观察动静。

它们的破坏力很大，坐在枝杈上专挑又红又大熟透的桃子摘，根本也不好好吃。

它们用两只前爪抱着桃子，迅速啃上几口就马上丢掉，然后再摘一个新鲜的，再啃上几口再丢掉，一会儿地上就丢了好多桃子，残枝遍地，看着真的让人有些心痛。

更可笑的是，吃饱了桃子的小松鼠，临走还不忘带上一个，它们挑选了一个比自己体重还要大的桃子，它们想干什么呢？我好奇起来。

这时，一只松鼠坐在草地上，伸出四个爪子合力抱住桃子，然后往后一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另一只松鼠用前爪抓住那个抱着桃子的小松鼠的尾巴，艰难地连拖带拽。就这样，它们通力合作，硬生生把一个比自己体重还要重的桃子拽走了。

我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喊来先生，这惊奇的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看着它们的消失的身影，我和先生直夸它们聪明，这件事情让我笑了好一阵子，而且每次想起来都会笑，这笑包含着太多太多，它们的聪明、智慧和团结，又何尝不是我们人类学习的榜样呢？从此后，我便不去关心那棵桃树了。

后来，不论我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可爱的小松鼠便会想起我家后院的那两只活泼可爱的小生灵，我和它们共同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很长时间，那个房子早已经卖掉了，也不知道那两只可爱的小松鼠现在过得怎样了？是否也正在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快乐呢？

我曾去过旧家的那条我熟悉的小路散步，希望能在某个角落里看见它们，但终究是失望了。我的邻居-可爱的小松鼠，你们在哪里呢？我祝愿你们快乐、好运！

站在栅栏外，我贪婪地嗅着从栅栏里飘来的花香，这感觉与我站在故乡沈阳北陵公园里的那个清晨如此相似。记忆中储存的片段虽然场景各异，但那些善良的、普世而温暖的感受却不曾被地域和时间阻断，它无处不在，亦无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