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槐影牵魂往
作者/冀高明
“去陕西关中的出发了——”兵役粗犷的喊声穿透晨雾,回荡在洪洞大槐树下。
枝繁叶茂的古槐虬枝盘结,树影婆娑间,无数双眼睛望着这集中迁徙的人群,看着这棵承载了数代人记忆的古树,眼神里满是不舍。冀義推着一个独轮推车,上边是沉甸甸的石磨,冀守业牵着一头的黄牛,牛背上驮着做豆腐的工具和几袋精选黄豆,身旁是族老冀仲山、大伯冀守信,还有扛着农具的冀林、冀虎,族里老老小二十一口人,顺着人流汇入迁徙的队伍。
兵役们身着短打,腰挎长刀,神色严肃地维持着秩序,吆喝着让大家加快脚步。“都跟上!别掉队!这一路可不近,早走早到!”为首的兵役嗓门洪亮,手里的鞭子在空中虚挥一下,却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
冀義回头望了一眼大槐树,又想起昨日爹娘坟前的告别,心里五味杂陈。他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对身旁的冀林说:“走了,往后高门塬就是咱们的家了。”冀林重重点头,目光却仍留恋地扫过那棵大槐树的轮廓和心中那个熟悉的村落,直到那棵大槐树和心中的那片故土渐渐消失在远方的烟尘里。
迁徙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除了冀氏族人还有其他宗族的族人。起初几日,大家还能勉强适应,可越往前走,路途便越发艰难。白日里,太阳像个火球炙烤着大地,脚下的土路被晒得滚烫,踩上去如同踏在烙铁上。族里的老人们走得气喘吁吁,孩子们也渐渐没了往日的活泼,哭哭啼啼地喊着口渴。
“水!还有水吗?”冀義推着沉重的磨盘,满头大汗,嗓子干得冒烟。冀虎从背上的水囊里倒出小半碗水递给他:“省着点喝,前面还不知道多久才能遇到水源。”冀義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把脸,又咬牙推起了拉磨盘的独轮车。
女人们则背着包袱,怀里抱着孩子,脚步踉跄。冀林的妻子李氏抱着年幼的儿子,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義弟,孩子怕是撑不住了。”李氏声音沙哑,眼里满是焦虑。冀義停下脚步放下推车,接过孩子,解开衣襟让孩子贴着自己的胸膛,轻声安慰:“再坚持坚持,到了前面的镇子,咱就找地方歇息。”
夜里宿营更是难熬。他们只能在路边的荒郊野岭搭起简易的帐篷,或是直接铺块麻布躺在地上。蚊虫叮咬得人难以入眠,远处还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让人心惊胆战。食物也越来越匮乏,起初还能吃上糜子窝头和腌菜,到后来只能就着清水啃硬邦邦的糜子窝头,有时甚至连窝头都不够分。
族老冀仲山年事已高,连日的跋涉让他体力不支,发起了高烧。冀義心急如焚,四处打听有没有郎中,可这荒山野岭哪里寻得到?他只能用随身携带的草药,熬了汤汁给族老灌下去,又让冀林的妻子用湿麻布敷在族老的额头上降温。“族老,您可得撑住,马上就能到韩城了。”冀義守在一旁,一夜未眠。
就这样走走停停,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历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有人脚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有人病倒在途中,还有人因为思念故土偷偷抹泪。可每当冀義说起司马迁的风骨,说起高门塬上的希望,大家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司马迁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屈辱都能坚持下来,咱这点苦算什么?”冀守信总是这样鼓励大家,话语虽朴素,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天黄昏,队伍行至一处山谷。两侧山势陡峭,树木丛生,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着几分阴森。冀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让冀林推着独轮车,拉着冀虎走到队伍前面:“虎兄,小心点,这地方地势险要,怕是不太平。”冀虎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扁担,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果然,刚走到山谷中段,一阵呼啸声突然响起,十几名手持刀棍的盗匪从树林里窜了出来,拦住了去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的盗匪满脸横肉,手里的大刀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迁徙的人们顿时一片混乱,女人们尖叫起来,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兵役们立刻拔出长刀,围成一圈护住众人,为首的兵役大喝一声:“大胆毛贼,竟敢拦劫迁徙队伍,就不怕官府问罪?”
“官府?这荒山野岭的,官府管得着吗?”盗匪头目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兄弟们,上!把值钱的东西都抢过来!”
盗匪们蜂拥而上,与兵役们缠斗起来。冀義见状,立刻对冀林、冀虎喊道:“林弟、虎弟,保护好族人,我去帮忙!”说罢,他放下怀里的孩子,抄起身边一根粗壮的木棍,冲了上去。
冀虎天生神力,手里的扁担使得虎虎生风,一扁担下去,便打倒了一名盗匪。冀林则灵活敏捷,避开盗匪的刀锋,趁其不备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冀義虽不如冀虎勇猛,却凭借着平日里研读《史记》学到的谋略,专挑盗匪的薄弱环节下手。他看到一名盗匪正围攻一名年轻兵役,便悄悄绕到身后,一木棍狠狠砸在盗匪的腿弯处,盗匪吃痛倒地,被那名兵役趁机制服。
一时间,山谷里刀棍相撞的声音、喊叫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族老冀仲山虽染病在身,却也高声喊道:“族人莫慌!齐心协力,方能退敌!”迁徙队伍中的其他宗族的男人们,纷纷拿起随身携带的农具,加入到战斗中,女人们则将孩子护在怀里,紧紧地靠在一起。
激战半个时辰后,盗匪们渐渐不敌。他们没想到这支迁徙队伍不仅有兵役护送,族人也如此勇猛,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叫苦不迭。为首的盗匪见势不妙,大喊一声:“撤!”便带着手下狼狈地逃回了树林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几名兵役受了轻伤,冀虎的胳膊也被刀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李氏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草药和布条,小心翼翼地为冀虎包扎。“虎兄,谢谢你。”冀義拍了拍冀虎的肩膀,眼里满是感激。冀虎咧嘴一笑:“義弟说啥客气话,保护族人是应该的。”
为首的兵役走到冀義面前,抱拳说道:“冀兄弟,今日多亏了你和其他族人相助,不然我们怕是难以应付。你这股勇猛劲儿,倒有几分司马迁笔下英雄的风采。”冀義拱手回礼:“长官过奖了,我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族人,早日抵达韩城。”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经历了盗匪劫道的风波,大家变得更加团结,也更加坚定了抵达目的地的决心。
又走了三日,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塬地。远远望去,塬上草木葱郁,田垄整齐,河道的溪流蜿蜒流淌,景色宜人。“到了!那就是高门塬!”为首的兵役指着前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孩子们挣脱母亲的怀抱,奔跑着向前冲去,老人们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里闪着泪光。冀義望着那片梦寐以求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司马迁的故乡一一高门塬,我们终于要到了!"
队伍顺着小路登上高门塬,来到了叫高程里的村落。里长早已接到通知,带着几名村民在村口等候。他约莫五十多岁,穿着粗布衣裳,面容和善,看到队伍到来,连忙上前迎接:“各位乡亲,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高程里!”
兵役们拿出通关文书,递给里长。里长仔细核对了信息,又登记了迁徙人数和姓名,随后对冀義说道:“冀兄弟,我听说你们是专程来追随司马迁先贤的,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冀義拱手道:“里长客气了,司马迁先贤的风骨文脉,是我们族人所敬仰的。能来到他的故乡高程里定居,是我们的荣幸。”
里长笑着点点头:“高门塬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尤其是这下河的苇子园,更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一处清泉,泉水清澈甘甜,最适合作豆腐;旁边还有几孔旧窑洞,稍加收拾就能住人;周围还有不少田地和荒地,开垦出来就能耕种,非常适宜你们安家落户、开荒种植。”
冀義闻言,心中大喜:“真的?那太好了!多谢里长指点!”
“客气啥,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互相照应着。”里长摆了摆手,又吩咐身边的村民,“你们带冀兄弟他们去下河苇子园看看,帮着他们收拾收拾。”
“好嘞!”几名村民应声上前,领着冀義、族老、冀義的大伯和其他族人一同往下河苇园走去。
下河苇园果然如里长所说,是块风水宝地。一汪清泉从崖下流淌而出,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看到水底的鹅卵石。水潭旁边,几孔窑洞依崖而建,虽然有些破旧,但墙体依然坚固。窑洞周围是大片的平地,远处还有连绵的荒地,苇子茂盛,土壤肥沃。
“就是这儿了!”冀仲山环顾四周,捋着白须,满意地点点头,“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确实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冀守信也笑道:“这泉水看着就好,做豆腐定能成事。”
冀義走到泉边,俯身掬起一捧泉水,一饮而尽。泉水甘甜清冽,瞬间驱散了一路的风尘。他站起身,望着眼前的土地,眼神坚定:“族老,大伯,各位族人,我们终于有新家了!”在心里也默默地告诉了远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爹和娘。
一会儿,族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男人们拿起农具,清理窑洞周围的杂草和碎石,修补窑洞的破损之处。冀義带着几个人,将磨盘、布包等做豆腐的工具搬到靠近泉水的地方,搭建起一个简易的豆腐坊。女人们则打扫窑洞,铺上干草和麻布,将带来的衣物、被褥一一归置妥当。
孩子们也不甘示弱,帮着大人们捡拾树枝、搬运石块,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老人们则坐在一旁,指点着晚辈们干活,时不时地说起司马迁的故事,让孩子们从小就感受先贤的文脉。
冀義亲自调试着豆腐工具,看着清澈的泉水,心里充满了期待。他从行囊里取出黄豆,浸泡在泉水中,黄豆渐渐膨胀,散发着淡淡的豆香。“再过几日,咱就能做出第一锅豆腐了。”冀義对身边的冀林说道。
冀林笑着点头:“義弟,我已经能想象到豆腐卖得红火的样子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下河苇园的土地上,将窑洞、泉水、田地都染成了温暖的金黄色。经过几日的收拾,破旧的窑洞已经变得干净整洁;豆腐坊也搭建完毕,磨盘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着开工;周围的荒地也被清理出了一片,只待来年开春便可播种。
族人们围坐在窑洞前,吃着简单的晚饭,说着笑着,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气息。虽然旅途艰辛,但此刻,所有的疲惫都已烟消云散。他们终于在这片承载着先贤风骨与文脉的土地上,安顿了下来。
冀義望着眼前的族人,望着远处连绵的高门塬,心中默默念道:司马迁先贤,我们来了。往后,我们定会在这片土地上,守着您的文脉,传承您的风骨,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属于冀氏族人的天地。
夜色渐浓,下河苇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清泉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关于迁徙、坚守与希望的善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