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远去,田埂上的怅惘与诘问
文/韩寒(江苏)
秋阳泼洒在田畴间,金色的稻浪翻涌着,沉甸甸的稻穗坠得稻秆弯了腰,空气中满是稻谷成熟的清甜气息。这本该是乡村最热闹的丰收时节,镰刀的锋刃映着日光,谷仓的门扉敞开着,连泥土里都该浸着汗水与喜悦的味道。可如今,收割机的轰鸣过后,田埂上堆起的秸秆小山静默矗立,像一个个沉重的叹号,压得庄稼人心里沉甸甸的——那句“禁止焚烧秸秆”的禁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丰收本该有的烟火气,也隔开了老辈人藏在秸秆灰烬里的农耕记忆。
记忆里的秋收,从来都离不开一场热烈的烟火。那时没有轰鸣的收割机,全村人挽着裤脚、握着镰刀,在稻田里躬身前行,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进干裂的泥土,换来一捆捆扎得紧实的稻秆。夕阳西下时,田埂边、晒谷场旁,秸秆堆得像小山,晚风一吹,稻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等到夜色渐浓,有人划亮火柴,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舔舐着干燥的秸秆,“噼啪噼啪”的声响里,黑烟袅袅升空,与天边的晚霞、村落的炊烟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秸秆燃烧后的焦香,那是丰收独有的味道,是泥土与火焰交融的气息。
焚烧秸秆,从来都不是庄稼人的肆意妄为,而是祖辈传下来的农耕智慧。烧过的秸秆灰烬,是最天然的有机肥,撒在田里,能让泥土变得肥沃,来年的庄稼便能长得更壮实。小时候,总爱蹲在火堆旁,看着火苗跳跃,听长辈们说:“这火一烧,虫子卵子都被烧死了,来年种庄稼省不少事。”火焰褪去后,田地里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烬,风一吹,便与泥土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却悄悄滋养着这片土地。那时的天空,偶尔会飘着黑烟,可雨后依旧澄澈,河水依旧清甜,树木依旧葱郁,从未有人觉得,这烟火会弄脏了天空。
可如今,这份传承了千百年的农耕习惯,却成了被禁止的“陋习”。村干部骑着三轮车,拿着大喇叭,在田埂间来回穿梭,反复念叨着“禁止焚烧秸秆,违者罚款”;田埂边竖起了警示牌,红漆写的大字格外刺眼;甚至有巡逻的人盯着,一旦发现火星,便会立刻上前扑灭。庄稼人看着堆得老高的秸秆,犯了难:拉回家吧,家里没有足够的地方堆放,况且现在家家户户都用煤气、电器,秸秆早已没了用处;留在田里吧,腐烂需要漫长的时间,不仅影响下一季播种,还会滋生害虫,影响庄稼生长。
有老农蹲在田埂上,望着堆积的秸秆,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黝黑的脸上刻满了皱纹,手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土,那是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印记。“种了一辈子地,从来都是烧秸秆肥田,怎么现在就不行了?”他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不解与委屈。往年这个时候,他早已烧完秸秆,整好田地,等着播种冬小麦,可如今,秸秆堆在田里,像一块心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是不知道要保护环境,可看着自家的田地被秸秆占着,看着辛苦种出来的庄稼连后续的处理都成了难题,心里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
有人试着偷偷焚烧,趁着夜色,找个偏僻的角落点燃秸秆,可刚冒起黑烟,就被巡逻的人发现,不仅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还被罚款。看着被扑灭的火堆,冒着袅袅青烟,庄稼人的心里满是不甘与无奈。“我们烧了一辈子秸秆,天还是那么蓝,水还是那么清,怎么现在就成了污染环境的罪魁祸首?”有人忍不住抱怨,“工厂的烟囱天天冒着黑烟没人管,汽车尾气天天排放没人管,偏偏管我们农民烧秸秆,这公平吗?”
田埂上的秸秆越堆越多,有的开始腐烂,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吸引了不少蚊虫。收割机碾压过的田地,因为秸秆的堆积,变得高低不平,想要翻耕都格外困难。有年轻人试着用机器粉碎秸秆还田,可粉碎后的秸秆铺在田里,不仅发酵缓慢,还会导致土壤透气性变差,来年种的庄稼出苗率极低,长势也远不如往年。看着自家田里稀疏的麦苗,年轻人也犯了愁,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项看似环保的政策,到了农民这里,却成了种地的阻碍。
丰收的喜悦,渐渐被秸秆处理的难题冲淡。原本热闹的田埂,如今变得沉寂,只剩下堆积的秸秆与庄稼人的叹息。没有了焚烧秸秆的烟火,天空似乎确实比往年更蓝了一些,可庄稼人心里的天空,却布满了阴霾。他们不是反对保护环境,只是觉得,政策的制定,不该如此简单粗暴,不该无视农民的实际需求,更不该否定祖辈传下来的农耕智慧。
或许,保护环境是大势所趋,可农民的生计与诉求,也该被看见、被重视。秸秆的处理,不该只有“禁止焚烧”这一条路,更该有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如果能有企业回收秸秆,用来发电、制作有机肥,或者政府提供补贴,帮助农民处理秸秆,或许农民们也会心甘情愿地放弃焚烧。可如今,政策来了,禁令下了,却没有配套的措施,只把难题扔给了最底层的庄稼人。
夕阳渐渐西沉,余晖洒在堆积的秸秆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老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望着自家的田地,眼神里满是怅惘。他不知道,明年的秋收,秸秆该如何处理;也不知道,那些藏在烟火里的农耕记忆,是否还能传承下去。田埂上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堆积的秸秆,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庄稼人的委屈与诘问。
烟火远去,丰收的喜悦也打了折扣。我们渴望蓝天白云,渴望绿水青山,可这份渴望,不该以牺牲农民的利益、否定农耕文化为代价。希望有一天,政策制定者能真正走进乡村,走进田野,听听庄稼人的心声,找到一条既能保护环境,又能兼顾农民生计的道路,让田埂上重新燃起丰收的烟火,让农耕记忆里的智慧与温暖,得以延续。
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