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珍实——乐都沙果记
文/欢喜有约
2025年11月
湟水之滨缀锦妆,丹红坠枝溢甘香。
不与仙果争清贵,自有真醇冠陇湟。
湟水汤汤,自西向东穿青海东部谷地而过,携雪山融雪之清冽,裹高原日光之炽烈,在乐都盆地淤积出沃壤千顷。这片被日月滋养、被湟水浸润的土地,自古便是瓜果丰饶之地,而沙果,便是藏于这片高原沃土中的璞玉珍实,自远古摇曳至今,以一身丹红、满口甘醇,成了乐都人刻在骨子里的味觉记忆,更成了高原之上独一份的味觉符号。世人多知江南瓜果清甜,却少晓高原珍果醇厚,乐都沙果不似桃李那般张扬,不似荔枝那般娇贵,只在湟水两岸默默扎根,吸高原之灵气,纳日光之暖意,结出的果实虽不及桃李硕大,却胜在果肉紧实、甜酸适口,恰如乐都人那般朴实醇厚,不事雕琢却自有风骨。
追溯乐都沙果的渊源,竟可遥及千年之前。青海东部的河湟谷地,自古便是多民族交融之地,亦是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碰撞交汇的枢纽,早在秦汉时期,这里便已是“水草丰美,宜畜牧、宜农耕”的富庶之地,先民们在此耕耘劳作,驯化草木,为瓜果的生长繁衍奠定了基础。沙果属蔷薇科苹果属落叶乔木,古称“林檎”,《诗经·卫风·木瓜》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后世学者考证,诗中的“木李”,便是早期沙果的雏形,彼时中原地区已有沙果种植,而河湟谷地凭借与中原相近的气候条件、肥沃的土壤,加之高原独有的充足日照,成了沙果向西传播的重要驿站,先民们将中原的沙果幼苗引入乐都,历经千年驯化,使其逐渐适应高原的气候环境,褪去了中原品种的娇弱,多了几分高原作物的坚韧,最终演化成如今独有的乐都沙果品种。
魏晋南北朝时期,河湟谷地战乱频仍,却未阻断沙果在乐都的生长传承。彼时氐、羌、鲜卑等民族在此聚居,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互交融,先民们在战乱间隙仍不忘耕耘田园,沙果因其适应性强、易存活、果实耐储存,成了家家户户必种的果树之一。每到果实成熟之际,丹红的沙果挂满枝头,既是果腹之物,亦是待客之礼,邻里之间相互馈赠,孩童们攀枝摘果,欢声笑语漫过庭院,成了乱世之中难得的暖意。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河湟谷地:“湟水又东,径乐都城南,古城在水南,故西平郡治也,汉宣帝神爵二年置,王莽更曰西海亭。湟水又东,径枝阳县故城南,《地理志》曰:属金城郡,建武十年,来歙等破隗嚣将高峻于落门,追奔至于略阳,峻降,逆入安定、北地、上郡。湟水又东,径允吾县北,汉武帝元鼎六年置,属金城郡,王莽之修远县也。县有盐官,故城在南,盐池在北,唐贞观中,移县于此,后废。湟水又东,径涅阳县故城北,县,故属金城郡,王莽改曰乐亭。”虽未直接提及沙果,却描绘出乐都一带农耕兴盛、物产丰饶的景象,而沙果作为彼时常见的果树,必然也在这片沃土中扎根生长,见证着河湟谷地的岁月变迁。
隋唐时期,国力强盛,丝绸之路日益繁荣,河湟谷地作为丝绸之路南线的重要通道,商贸往来频繁,乐都沙果也随之日渐闻名。彼时西域的商人沿着丝绸之路而来,途经乐都,尝到甘醇的沙果,无不赞不绝口,有的商人甚至将沙果带往西域,使其成为丝绸之路上的“味觉使者”;而中原的文人墨客出使西域,途经河湟,亦会被沙果的清甜吸引,留下诸多赞美之词。唐代诗人温庭筠曾有诗云:“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虽写的是江南景致,但若置身于盛夏的乐都庭院,看沙果树浓荫蔽日,听蝉鸣声声,待秋日果实成熟,丹红坠枝,亦有这般生机盎然之景。彼时乐都的沙果种植已初具规模,湟水两岸的田埂、庭院、山坡,随处可见沙果树的身影,每到收获季节,农户们将摘下的沙果晾晒成沙果干,既便于储存,又可作为远行途中的干粮,沙果干酸甜可口,能生津止渴,成了丝绸之路商旅们的必备之物,也让乐都沙果的名气进一步传播开来。
宋元时期,河湟谷地先后归属于吐蕃、西夏、蒙古等政权,各民族在此繁衍生息,文化交融愈发深厚,沙果的种植技术也在传承中不断革新。蒙古贵族入主中原后,偏爱酸甜适口的果实,乐都沙果因其独特的口感,成了贡品之一,每年果实成熟之际,农户们会挑选品相最佳的沙果,精心包装后送往大都,供皇室贵族享用。彼时的文人墨客也对沙果多有提及,南宋诗人范成大在出使金国途中,曾途经河湟附近地区,尝到沙果后,写下“林檎初熟带丹霞,咬破甘香透齿牙”的诗句,诗中的“林檎”便是沙果,寥寥数语,便勾勒出沙果色泽艳丽、口感甘香的特点,足见乐都沙果的魅力。这一时期,乐都人还摸索出了沙果的多种食用方法,除了鲜食、晾晒成沙果干,还会将沙果熬制成果酱、酿制成果酒,果酱酸甜浓郁,可搭配面食食用;果酒醇厚甘冽,入口绵长,成了乐都人宴请宾客的佳酿,沙果的食用价值也得到了进一步挖掘。
明清时期,乐都沙果的种植迎来了鼎盛时期。明代,朝廷在河湟谷地设立卫所,鼓励军民屯田垦荒,大量中原百姓迁徙至此,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也进一步推动了沙果的种植发展。农户们根据乐都不同区域的气候、土壤条件,筛选出更优质的沙果品种,有的品种果实偏红,甜度较高;有的品种果实偏黄,酸度适中,满足了不同人的口味需求。清代,河湟谷地的农业生产更加发达,乐都沙果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不仅家家户户庭院种植,还出现了成片的沙果林,湟水两岸丹红一片,蔚为壮观。《西宁府新志》中记载:“乐都县境,湟水两岸,果树成林,林檎(沙果)尤盛,果实丹红,甘酸适口,为邑中特产。”这是史料中首次明确提及乐都沙果,足见其在当时已成为乐都的标志性特产。彼时,乐都沙果不仅在青海省内闻名,还通过商贸往来运往甘肃、陕西等地,深受当地人喜爱,有人调侃“乐都沙果比西宁鸡蛋大”,看似戏谑之语,实则是对乐都沙果果实饱满、品质上乘的认可——西宁鸡蛋个头饱满,而乐都沙果虽属小果类,却果肉紧实、果形圆润,成熟之际沉甸甸坠在枝头,个头堪比鸡蛋,这般饱满的果实,也藏着更浓郁的甘醇。
民国时期,时局动荡,农业生产受到一定影响,但乐都沙果的种植传承并未中断。乐都人对沙果树有着深厚的感情,即便在艰难岁月中,也会悉心照料家中的沙果树,因为沙果不仅能果腹,还能带来些许收入,缓解生活压力。每到果实成熟之际,农户们会将沙果挑到集市上售卖,丹红的沙果摆在摊位上,酸甜的香气吸引着过往行人,孩童们围着摊位打转,缠着大人买上几颗,咬上一口,甜酸的汁水在口中迸发,瞬间驱散了生活的苦涩。这一时期,乐都沙果的品种进一步优化,农户们通过自然杂交、人工筛选,培育出了口感更佳、适应性更强的品种,如“大沙果”“小沙果”“红沙果”“黄沙果”等,不同品种各有特色,却都保留着乐都沙果独有的醇厚口感。即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沙果也成了乐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庭院里的沙果树,不仅结出甜美的果实,更承载着乐都人对生活的希望,每一片绿叶、每一颗果实,都见证着乐都人在艰难岁月中坚韧不拔的生活态度。
新中国成立后,乐都沙果的种植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政府重视农业生产,加大对农村地区的扶持力度,组织农户学习先进的种植技术,改良沙果品种,扩大种植面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乐都县组织农业技术人员深入田间地头,对沙果树进行修剪、施肥、病虫害防治,提高了沙果的产量和品质;七八十年代,随着农业产业化的推进,乐都沙果开始批量种植,形成了规模化的种植基地,湟水两岸的沙果林连成一片,每到春天,雪白的沙果花竞相绽放,漫山遍野皆是花海,香气四溢,吸引着蜜蜂采蜜,也成了乐都春日里独有的景致;到了秋天,丹红的沙果挂满枝头,农户们忙着采摘、分拣、售卖,丰收的喜悦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沙果也成了乐都农户增收致富的重要作物之一。
改革开放后,乐都沙果的知名度进一步提升,不仅畅销青海省内各地,还远销甘肃、宁夏、新疆等周边省份,甚至通过冷链运输运往全国多地,让更多人尝到了高原珍果的醇厚。乐都人也不断探索沙果的深加工之路,除了传统的沙果干、沙果酱、沙果酒,还研发出了沙果罐头、沙果糕、沙果饮料等多种产品,延长了沙果的产业链,提升了沙果的附加值。如今,走进乐都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售卖沙果及沙果制品的店铺,丹红的鲜沙果、色泽诱人的沙果干、酸甜浓郁的沙果酱,成了乐都的特色名片,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游客,都会买上一些品尝,感受乐都沙果独有的魅力。
乐都沙果之所以口感醇厚、品质上乘,离不开乐都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乐都地处青海东部,属高原大陆性气候,光照充足,年日照时数达2800小时以上,充足的日照让沙果能够充分进行光合作用,积累更多的糖分和营养物质;昼夜温差大,白天温度较高,光合作用旺盛,夜晚温度较低,呼吸作用减弱,减少了糖分的消耗,让沙果的甜度更高、口感更佳;湟水穿境而过,带来了充足的水源,河水清澈甘甜,富含多种矿物质,滋养着沙果树的生长;乐都的土壤多为湟水淤积形成的壤土,土层深厚、肥沃疏松,透气性好,有利于沙果树根系的生长发育,为沙果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养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造就了乐都沙果独有的品质,果肉紧实细腻,甜酸比例恰到好处,咬上一口,先是淡淡的酸甜,而后便是醇厚的果香,汁水饱满,回味悠长,不似其他地区的沙果那般酸涩,也不似苹果那般甜腻,恰是恰到好处的甘醇,让人回味无穷。
乐都沙果不仅口感绝佳,还富含多种营养物质,是名副其实的“高原珍宝”。沙果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维生素E、胡萝卜素等多种维生素,维生素C能增强免疫力,抗氧化,延缓衰老;胡萝卜素能保护视力,促进身体发育。此外,沙果还含有葡萄糖、果糖、蔗糖等多种糖类物质,能为人体补充能量,缓解疲劳;含有钙、铁、钾、镁等多种矿物质,钙能促进骨骼发育,铁能预防缺铁性贫血,钾能调节人体电解质平衡。中医认为,沙果性平,味甘、酸,具有生津止渴、消食化积、止泻固精等功效,《本草纲目》中记载:“林檎,止渴,化食,涩精。”《玉楸药解》亦云:“林檎,酸涩收敛,治脾虚泄泻,遗精滑泄,崩漏带下。”无论是鲜食还是食用沙果制品,都能为人体带来诸多益处,尤其在干燥的高原地区,鲜食沙果能生津止渴,缓解口干舌燥之症,沙果干则能消食化积,帮助消化,深受乐都人的喜爱。
对于乐都人而言,沙果早已不只是一种水果,更是一种情感寄托,一种文化符号。在乐都人的记忆里,童年总有沙果的身影,庭院里的沙果树,是孩童们玩耍的乐园,春天摘花,夏天纳凉,秋天摘果,冬天看枝桠覆雪,每一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乐趣。小时候,每到沙果成熟之际,孩子们便会搬着小板凳,踮着脚尖摘枝头的沙果,有的甚至爬上树干,坐在枝桠上,一边吃一边玩,甜酸的汁水沾满脸颊,却笑得不亦乐乎。邻里之间,谁家的沙果熟了,都会摘下一些送给邻居品尝,你家送一碗沙果,我家回一把红枣,邻里情谊在果实的馈赠中愈发深厚。逢年过节,沙果更是不可或缺的待客之物,一盘鲜美的沙果摆在桌上,既能点缀节日氛围,又能让宾客尝到乐都的特色,主人家也会热情地介绍:“这是咱乐都的沙果,自家种的,甜得很!”言语间满是自豪。
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乐都沙果的种植技术不断革新,种植规模不断扩大,品牌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乐都沙果”已成功注册地理标志证明商标,成了乐都的特色农产品名片。政府加大对乐都沙果产业的扶持力度,完善基础设施建设,搭建销售平台,组织农户参加各类农产品展销会,让乐都沙果走出青海,走向全国,甚至走向国际市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开始投身沙果产业,他们利用互联网平台,通过直播带货、电商销售等方式,推广乐都沙果及沙果制品,让更多人了解乐都沙果,爱上乐都沙果。同时,乐都还依托沙果产业,发展乡村旅游,每到沙果花开或果实成熟之际,吸引大量游客前来观光、采摘,感受高原乡村的美景和乐都沙果的魅力,带动了乡村经济的发展,让沙果产业成为乐都乡村振兴的重要助力。
乐都沙果,历经千年岁月洗礼,从远古的“木李”演化至今,在乐都这片高原沃土中扎根生长,见证了河湟谷地的岁月变迁,承载了乐都人的情感记忆,更成了高原之上独有的珍宝。它不与仙果争宠,不与名果比贵,只以一身丹红、满口甘醇,诠释着高原作物的坚韧与醇厚,恰如乐都人那般朴实无华、真诚醇厚。如今,丹红的沙果依旧挂满乐都的枝头,酸甜的香气漫过湟水两岸,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乐都人,也向世人展现着高原珍果的独特魅力。
丹红缀枝沐晴光,甘醇满口韵悠长。
高原沃土生珍宝,乐都沙果冠四方。
作者简介
文/欢喜有约,原名:赵登岳,青海乐都人。出生于80年代。曾在《河湟》《柳湾》等文学杂志发表过作品,作歌词《纳顿之光·黄河谣》《梦飞扬》等。系乐都区作协会员,《现代作家文学》副主编兼评论嘉宾、《都市头条》“欢喜有约”专栏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