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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太行绝笔》连载
第二十回 残炉余温
黄崖洞的雪化得没个准头,头天还晴得晃眼,第二天就飘起了碎雪粒子,落在重新搭起的铁匠炉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影。炉火没敢断,日夜烧着,把洞壁熏得漆黑,也把师傅们的脸映得通红——老周师傅的左手少了两根指头,是上次鬼子烧洞时被砸的,现在握锤不利索,就蹲在炉边添柴,火钳在他手里抖着,却没掉过一次煤块。
彭总踩着泥泞进洞时,正撞见小徒弟狗蛋蹲在炉角哭。小家伙才十五,老家在邢台,爹娘都被鬼子杀了,左权上次来洞子,见他冻得缩成一团,把自己的旧棉鞋脱给他,鞋大,狗蛋就用布条缠了好几圈。此刻他手里攥着那只快磨穿的棉鞋,眼泪砸在鞋面上,洇出一个个小湿圈。
“哭啥?”彭总走过去,声音比洞外的风软些,他蹲下来,看见狗蛋手里的鞋,指腹碰了碰鞋头的破洞——那是左权当年踢石头硌的,他还记得左权笑着说“这鞋跟着我,比太北的岁数都大”。
狗蛋抬头,鼻子红得像冻透的萝卜,抽噎着:“彭总,俺想参谋长了……他说等俺学会打铁,就教俺打把小刀子,给俺爹娘报仇……可俺现在会抡小锤了,他咋不来看俺了?”
老周师傅在旁边叹口气,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炸起来:“狗蛋,参谋长没走,他就在这炉子旁看着呢,你打出好枪,他就高兴了。”
彭总没说话,摸了摸狗蛋的头,起身往洞深处走。那里摆着几台修了一半的机器,零件散在地上,厂长正趴在机器上,用左权留下的那把旧钳子拧螺丝——钳子口磨得发亮,厂长说这是左权的“宝贝”,上次转移时,他把机器零件都扔了,就揣着这把钳子跑。
“咋样?”彭总拍了拍厂长的肩膀,见他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渗血的纱布,那是拆机器时被铁皮划的。
厂长直起身,腰杆没以前挺了,脸色也黄,却笑着摇头:“快了,就差最后几个齿轮,俺们连夜赶,明天就能试机。就是……就是钢材不够,老乡们送来的废铁,杂质太多,打出来的枪膛容易炸。”
彭总皱了皱眉,往洞外望了望——远处的山梁上,哨兵的影子在雪雾里晃着,鬼子退了,却没走远,还在周边村子转悠,想抢粮食,更想毁了这兵工厂。他摸出怀里的烟袋,是左权的,烟叶早没了,就剩个空袋子,他捏着袋子,想起左权上次跟他说“彭总,等开春,俺们去岩会镇抢鬼子的铁轨,那钢好,能打最好的枪”。
“岩会镇。”彭总突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明天我带一营去,把鬼子的铁轨撬回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机器修好,等俺们的钢材。”
厂长愣了,赶紧摆手:“彭总,不行!岩会镇驻着一个小队的鬼子,还有伪军,太危险了!参谋长就是为了护这洞子没的,俺们不能再让您冒险!”
“危险?”彭总笑了,笑得有点涩,他掏出烟袋,在手里转了圈,“伯崇当年带着几个人,就敢摸鬼子的炮楼,俺带一个营,还怕他几个小鬼子?再说,没钢材,这机器就是废铁,伯崇用命护下来的洞子,不能就这么晾着。”
没人再劝——彭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他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老周师傅往炉里又添了块煤,火更旺了,照得彭总的脸忽明忽暗,他看见彭总眼里的红血丝,也看见他攥着烟袋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想左权了,想跟左权一起扛事的日子。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彭总就带着一营出发了。狗蛋非要跟着,说自己认得路,彭总没拦着,让他跟在队伍后面,手里攥着那把没打好的小刀子,刀坯子在怀里揣着,暖乎乎的。
岩会镇的鬼子睡得死,炮楼里的灯昏昏沉沉的。彭总让战士们埋伏在镇外的土坡后,自己带着两个侦察兵摸进去——他走在最前面,脚踩在积雪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当年跟左权一起打游击的本事,一点没丢。
铁轨就在镇东头的铁道上,几根枕木被雪埋着,铁轨泛着冷光。彭总刚要示意战士们动手,就听见炮楼里传来狗叫,紧接着,“哐当”一声,炮楼的门开了,几个鬼子端着枪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糟了!”彭总低喝一声,拉着侦察兵往旁边的草垛躲。草垛里全是雪,冻得他脖子发麻,他摸了摸腰间的枪,想起左权上次在十字岭,也是这么躲着鬼子,最后却没能回来,心口一阵发紧。
狗蛋在坡后看得急,攥着刀坯子就想冲,被旁边的战士拉住:“别冲动!彭总自有办法!”
可鬼子越走越近,眼看就要到铁轨边。彭总咬咬牙,从草垛里摸出一颗手榴弹,扯掉引线,往炮楼方向扔过去——“轰隆”一声巨响,炮楼里的灯灭了,鬼子乱作一团。
“上!”彭总大喊一声,战士们从坡后冲出来,手里拿着撬棍,往铁轨上扑。鬼子反应过来,端着枪射击,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一个战士刚撬起一根铁轨,就被打中了腿,倒在雪地里,却还死死攥着撬棍,喊着“快搬!别管俺!”
彭总红了眼,冲上去扶他,却被战士推开:“彭总,俺没事!你们快把铁轨运走,别让参谋长白牺牲!”
狗蛋也冲了上来,他没枪,就举着刀坯子,往一个伪军身上砸。伪军被砸得一愣,刚要还手,就被旁边的战士一枪撂倒。狗蛋捡起伪军的枪,虽然不会用,却端着枪喊:“参谋长,俺给你报仇!”
混乱中,彭总听见有人喊“鬼子增援来了”,他回头一看,远处的路上,黑压压的鬼子正往这边跑。“快!先运铁轨!”彭总指挥着战士们把撬下来的铁轨往马车上搬,自己则带着几个战士断后。
鬼子的子弹越来越密,彭总躲在一棵老槐树下,举枪射击,一枪一个准。可鬼子太多,渐渐把他们围了起来。彭总摸了摸怀里的烟袋,想着左权,想着洞子里的机器,想着狗蛋手里的刀坯子,突然笑了——他跟左权这辈子,打了多少硬仗,从来没怕过,今天也不能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喊杀声——是厂长带着洞子里的师傅们来了!老周师傅手里拿着大锤,一锤就砸倒一个鬼子;几个年轻后生举着铁钎,跟鬼子拼命。狗蛋看见师傅们,喊得更响了,举着枪冲上去。
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蒙了,彭总趁机带着战士们冲出去,马车轱辘压着积雪,“嘎吱嘎吱”地往黄崖洞跑。彭总跑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岩会镇,看见老周师傅还在跟鬼子拼锤,心里一暖——这就是左权说的“太行山里的人”,没枪没炮,却敢跟鬼子拼命。
回到黄崖洞时,天已经亮了。战士们把铁轨卸在洞外,一个个累得倒在雪地里,却还笑着喊“有钢材了!能造枪了!”狗蛋抱着他的刀坯子,跑去找老周师傅,非要现在就打,老周师傅没拦着,把刀坯子放进炉里,火钳抖着,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彭总蹲在炉边,看着炉火里的刀坯子慢慢变红,像左权当年在山头上看到的烽火。老周师傅把烧红的刀坯子放在铁砧上,狗蛋抡着小锤,一下一下地砸,眼泪掉在铁砧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却砸得越来越有力。
“彭总,”厂长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把旧钳子,“俺们试了机器,能转了,等把铁轨融了,就能造枪了。”
彭总点点头,摸出怀里的烟袋,把它放在铁砧旁——左权的钳子,左权的烟袋,都在这儿,陪着他们造枪,陪着他们报仇。炉火映着他的脸,映着狗蛋砸锤的背影,映着洞子里每个人的笑,也映着洞外渐渐放晴的天。
雪又停了,阳光从洞口照进来,落在铁轨上,泛着光。彭总知道,左权没走,他就在这炉火旁边,在这铁砧跟前,在看狗蛋手里的刀子,在每一个想报仇、想活下去、想等春天的人心里。
他望着炉火,突然想起左权上次在这里说的话:“彭总,等俺们造了足够多的枪,就把鬼子赶出去,到时候,俺带着太北来这儿,让她看看,她爹没骗她,这太行山的春天,肯定会来。”
彭总笑了,眼角有点湿,他对着炉火轻声说:“伯崇,你等着,春天快了,太北也快能看到了。”
炉子里的火更旺了,“叮当——叮当——”的打铁声,混着战士们的笑声,在太行山里回荡,比任何时候都响亮,都有劲儿。

2025年深秋作于宿州丽水人家
作者:(桃花沟人)代强
通联:13637184724
地址: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道东办事处崔园华府
原创首发
文中插图 作者/代强
作者简介:

代强,六零后,本科学历,中共党员,市政协委员,从事高级中学教育39年。现为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李百忍纪念馆理事,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中文网高级专栏作家,丝路都市文化汇签约作家。2025年被半朵文学全国性评选为“十佳作家”,获得全国文学大赛“国彩杯十佳文学奖”,获得新青年“十大金奖”,歌曲《军魂永驻》获得“强军高歌”一等奖。作者40年来笔耕不辍,作品散见于《安徽商报》、《鄂州周刊》、《山东商报》《河南经济报》、《中国矿业报》、《三角洲》、《山西科技报》、《德育报》、《中国乡村杂志》、《参花》等报刊杂志。其著作有《相遇清欢》、《代强文学精品集》、《流金岁月》等二十一部书籍。
主播简历:

美美 安徽合肥人
一个喜欢用声音诠释生活中的一切,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的爱着,平凡自由的诵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