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泡面罐里的星光
唐漫洋
我和阿柚的友情,是从高三那年漏风的教室角落,和一只印着“红烧牛肉面”的铁皮罐开始的。
那时我们俩缩在教室最后一排,冬天的暖气总像忘了这个角落,窗户缝钻进来的风,能把摊开的草稿纸吹得哗哗响,笔尖划过纸页时,指节都是凉的。阿柚的抽屉永远囤着几包泡面,晚自习饿了,她就偷偷摸出保温杯——里面是从食堂锅炉房接的热水,倒进面里焖三分钟,再把盖子捂得严严实实。
“分你一半。”她会用铅笔头戳戳我的胳膊,把泡得软透的面饼拨到自己碗里,再把飘着油花的汤推到我面前。最后我们会把剩下的汤倒进空罐,拧紧盖子放在窗台,让月光漫过罐身的纹路。
“许个愿吧。”她用指尖敲敲罐壁,铁皮发出闷闷的响,“说出来,风会帮我们捎给星星。”
我总笑她“比泡面调料包还甜腻”,却还是凑到罐口小声说“希望高考能顺顺利利”。她就把罐子晃得叮当响:“再加一条——希望我们永远是凑在一起喝汤的人。”
后来摸底考砸了,我攥着皱成一团的成绩单,躲在操场看台的阴影里哭。风卷着塑胶跑道的味道扑过来,把眼泪吹得更凉。阿柚找到我的时候,羽绒服上沾着晚自习的粉笔灰,手里攥着一包还带着体温的泡面。她没劝我“没关系”,只是蹲下来和我一起看远处的路灯,把泡面塞进我手里:“先吃,吃完才有力气把眼泪都变成水蒸气。”那天我们没说话,直到我把鼻涕蹭在她的校服袖子上,她才拍拍我的背:“大不了,我陪你再泡三百天的面。”
高考结束那天,我们把窗台的泡面罐塞进背包,罐子里还留着最后一次的汤渍,晃起来像装了一罐子细碎的星光。填志愿时,我填了南方的大学,她填了北方的师范,拍毕业照时,我们把罐子举在镜头前,阳光从罐口漏下来,在彼此脸上印出小小的光斑。
再后来我们去了不同城市的大学。第一次离家的晚上,我在宿舍阳台给她打电话,信号里全是电流的杂音。她说“我给你寄了东西”,三天后我收到一个纸箱——里面裹着她的旧毛衣,拆开时,一个玻璃罐滚出来:里面装满折得歪歪扭扭的星星,金箔纸在灯光下闪着软亮的光,罐底压着字条,是她惯常歪歪扭扭的字迹:“以后许愿不用对着泡面罐啦,这些星星替我蹲在你窗台。”
我抱着罐子坐在阳台,风从远处的江面上吹过来,带着和高三教室一样的凉,却裹着阿柚毛衣上阳光的味道。那天我对着星星罐许了愿:希望阿柚的北方有足够暖的暖气,希望她永远记得怎么折星星。
工作后我遇到过一次难捱的坎,被客户刁难,又和家里闹了别扭,蹲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掉眼泪。晚风吹得香樟叶沙沙响,手机突然震了——是阿柚的视频电话,她那边的背景是她家的窗台,暖黄的灯光裹着她的脸,身后摆着我们当年的泡面罐,罐口插着一支绿萝,叶子在风里轻轻晃:“你看,它都从罐子里长出根了,你这点小麻烦,肯定也能‘长’过去。”
屏幕里的她扎着低马尾,和高三时一模一样,只是眼角多了点笑纹,我突然想起当年她把泡面推给我的样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去年冬天回高中母校,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换了新的学生,窗台摆着胖乎乎的多肉,再也找不到泡面罐的影子。阿柚拉着我去校门口的便利店,又买了两包红烧牛肉面,泡在一次性纸碗里——还是她吃面饼,我喝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风从玻璃门钻进来,带着和当年一样的凉,却裹着熟悉的暖。
“你说,当年的愿望是不是都灵了?”她吸溜着面条,嘴角沾了点汤汁。
我看着她眼里晃着的灯光,突然想起高三的夜晚,她把泡面汤倒进罐子时,月光落在她发梢,亮得像碎钻——原来最好的陪伴从不是“惊天动地”,是陪你分一碗没有调料包的热汤,是在你哭的时候递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是隔着几百公里,还能记得你怕黑,给你寄一罐子能发光的温柔。
前几天整理柜子,我翻出阿柚寄来的星星罐,罐身还留着当年用马克笔写的“阿柚&阿念”。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她,她秒回:“下次见面,我们再攒一个装满星光的罐子吧。”
其实我想说,比起泡面的香,我更感谢的是:在那些连风都带着寒气的日子里,有人愿意和我挤在漏风的角落,把一碗面的暖,酿成了一辈子的星光。
后来我渐渐明白,我们这一生会遇见许多人,但真正的朋友,从不是“在晴天里为你撑伞”的人,而是“在雨天里,愿意和你一起踩水洼,还把唯一的干手帕塞给你”的人。他们不会说“要坚强”,只会说“没关系,我陪你”;不会给你遥不可及的月亮,只会把手里的糖,分你一半。
阿柚寄来的星星罐还摆在我的窗台,偶尔夜里醒来,会看见月光漫过罐身,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像极了我们凑在一起喝汤的模样——没有多盛大的光亮,却足够照亮彼此走过的,每一段有点冷的路。
原来所谓“相伴”,从不是要一起抵达多远的远方,而是在每一个“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刻,想起对方,就觉得心里有了一碗刚泡好的面,暖得能化开所有的凉。而那些装在泡面罐、星星罐里的时光,最终都变成了我们生命里的底气:知道无论走多远,身后永远有一个人,会带着一碗热汤,等你回头。
个人简介:唐漫洋,女,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现代文秘专业学生,热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