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礼赞
文/杨春华(江苏连云港)
凛冽朔风如同无形却锋利冰冷的镰刀,沿着山势缓缓拂过;无情切割着秋日最后一件华裳,留下满山的狼藉。然而就在这冰冷初冬的腹地,群山却在衰颓里迸射出最后的光焰,层林竟如同蒙受了天神的恩惠,重重涂抹上了层层斑斓的赤火之色。
火红的枫叶在枝头灼灼跳跃,如同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山林映照得一片沸腾滚烫;银杏树则披上了黄金铸造的华贵衣裳,坠落时便如无数金箔在风中簌簌飞舞,轻盈飘落在枯草如织的山坡上,又似被严霜碾碎的黄金,零落成泥却依然闪烁着贵重光芒。
山峦的深处,还有沉着的松柏坚守着深绿,它们之间,又点缀着几抹炽烈的红叶和黄叶,像是精心镶嵌的宝石,更为大山增添了无尽的华丽与庄严。初冬的山林,俨然正在上演一场生命的盛大祭奠,以浓墨重彩宣告不屈的尊严。
这时,常有一位采药的老者躬着脊背在山间行走。他粗糙的双手不时小心拨开枯枝,又轻轻拂过板栗树上那些毛刺刺的果实;脚掌踏过厚厚的落叶,每一步都发出响亮而干脆的窸窣声。他那暗褐色的面庞和这山林的颜色早已融为一体,似乎也成了这秋冬交替画卷之中一抹安静的存在。他习惯坐在嶙峋的石块上歇息,抬眼望去,满目皆是彩霞般的绚烂。
斑鸠掠过枯枝,带起的风惊落了几片银杏叶,像几块碎金悠悠飘坠,那是造物主悄然遗留在人间的金币。老人便凝视着那翻飞的金叶,又俯下身去,拾起一片火似的枫叶审视良久。他有时会自言自语起来:"好日子还在攒着呢,等着开春钻出土来哩。"他的话如同一种神秘的预言,飘散在光影斑驳的林间,又悄然隐没于萧瑟的寒风深处。
冬日的手终究一天冷过一天,冬日的脚步也一天紧过一天。色彩固然骄纵一时,却仍免不了要渐渐沉入泥土之中。再看眼前的世界,那燃烧的火把已然熄灭,满地金箔亦黯淡无光,满山的华服终究褪尽了颜色,裸露的枝条迎风刺向天空,坚韧如铁,沉默无言。它们历经荣枯,终于以近乎赤裸的筋骨直面着苍天。
原来生命从不存在凋零,不过是换一副筋骨,以另一种更为硬朗的姿态迎战寒冬。那不是终点,而是更深沉壮阔的序曲开端。当漫天红叶铺满山径,当遍地金黄映透目光﹣﹣那一瞬的色彩盛宴,原来是大地在庄严宣告:死亡亦是最盛大的宴席。枯枝黝黑指向苍天,以冷峻之姿承接霜雪、积蓄生机,静候下一个春天的号角在冻土之下蓄势吹响。原来生命并非凋零,只是以更铿锵的姿态,在严冬的怀抱里重新待发。
俯仰天地间,赫赫秋声终将消歇于冷雾,冬日寒光亦终将默默沉埋入土。然而群山从未失却尊严,在每一次看似败退的黯淡之后,它都在重新酝酿着沉默的、更为雄浑的誓言。
2025.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