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石
【作者简介】余石,广东雷州市人,现居深圳。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会会员,广东民俗文化研究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湛江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参与《广东名胜古迹辞典》、《广东民俗大观》及《湛江通史》的编写,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论文、介绍性文章及散文多篇。近年应岭南文化书系编委会约稿,所撰写的专著《历史文化名城雷州》获湛江市第七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参与雷州文化丛书编写(与人合作)所写的《雷州史谭》获湛江市第八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二等奖。主编湛江文史系列丛书《湛江民俗文化》。其散文作品在《人民日报》、《海外文摘》、《散文选刊•下半月》、等多家报刊发表。其中《岭南名郡,海北奇观》在加拿大高雷会馆征文比赛中获优异奖。《拜石》在2021年度中国散文年会评选活动中获二等奖,2021年被《散文选刊•下半月》编辑部聘为签约作家。
梨园逸事
余石
四十多年过去了,人生历程中有的事早已烟消云散,有的事却深深镌刻在记忆里,任凭岁月淘洗始终挥之不去。
改革开放初期,万马齐喑的时代结束,文艺舞台春意盎然,被禁锢的剧目纷纷上演,关进牛棚的艺人沉冤昭雪重返舞台。文艺春天也给A县雷剧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从演员阵容到舞台装备,面貌焕然一新。进入剧团不久的我们年青一代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那时我作为首席乐手跟团里两个人的关系较为密切。一个是三年前艺校毕业分配来该团深受观众欢迎的男主角演员胡艺航。另一个是从民间职业剧团选拔的享誉雷州半岛的丑角演员叶耀星。在那段青春岁月里我们三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常常一起练功,下乡演出时同吃同住,排演之余一起看电影或相邀骑车郊游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彼此间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对剧团内的事相互交流也会取得一致的看法,被称为“三股绳”。在同仁眼里是被视为心无旁骛一心追求艺术的最有发展前途的青年演员。雷剧是地方戏剧的一朵奇葩。从那场政治浩劫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后,深受观众欢迎,成为半岛人不可缺少的文化生活需求。随之而来的雷剧演员在雷州半岛备受关注,主要演员甚至是家喻户晓。观众对名演员的追捧相比于后来人们对歌星、影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剧团领导十分重视培养青年演员,创造机会让年青演员挑大梁。胡艺航和叶耀星是其中最受重视的对象之一。领导上对剧目的选择又善于扬长避短,专挑能发挥本团演员表演专长的剧本来演,使其演员的表演水平发挥至极致。我记得当时剧团排演古装雷剧《十五贯》。剧情如是:屠户尤葫芦被害,十五贯钱被盗。县令过于执错断尤葫芦养女苏戌娟与途中相遇的客商熊友兰通奸害命,杀父盗财,判将二人斩首。幸遇素被百姓称为“爱民如子,包公再世”的苏州知府况钟当监斩官。况钟明察秋毫,他发现案情有疑点,不辞劳苦明查暗访,最终昭雪冤案,真凶娄阿鼠落入法网。况钟是一个刚正不阿,执法如山,为民做主的清官。娄阿鼠则是一个图财害命的市井中的泼皮无赖。况钟由胡艺航扮演,娄阿鼠由叶耀星扮演。他俩皆为戏中的主角。古装戏被长期禁锢,首次亮相,一票难求。在一个不足十万人口的小小县城,连续演了五十多场,场场爆满。观众不仅限于本县,甚至于邻县的也慕名而来。

【文生与杂仔(即小丑)·网络图片】
尤其《访鼠》那场戏,胡艺航与叶耀星配合密契,把清官况钟为摸清真情乔扮算命先生暗访案犯的那种睿智和泼皮无赖娄阿鼠千方百计躲避追查所表露出来的狡猾表演得淋漓尽致。每逢该场掌声雷动,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十五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胡艺航与叶耀星也一时声名大噪。这充分证实了他俩是最有发展前途的青年演员的断言,无疑为他们在日后艺术道路上的发展锦上添花。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心的变化令人始料不及。表演艺术日臻成熟,不言而喻赞誉之声相随而至。可是在光环和鲜花的簇拥之下胡艺航与叶耀星的裂痕逐渐显现,常常有不满意对方的话语传入我的耳朵。叶耀星说胡艺航担任主要角色后,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作态越来越明显。常常对他指手画脚颐指气使,甚至还不时流露出不肖一顾的神色,再也没有过去那种“三股绳”的亲密感了。他怀念逝去的友情,但解不开心里疙瘩。他在心里责问胡艺航:戏剧是一种综合艺术。一场好戏不仅是主角演好配角也要演好,纵然是鲜花还得绿叶配才算完美,我们当配角的岂是为人作嫁衣?他越看胡艺航越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教训教训他。胡艺航则说叶耀星心胸狭窄,对他当主角心里不服气,总是挖苦他,没事找事刁难他。他甚至认为叶耀星是眼红观众对他的赞扬和领导对他的重视,是妒贤嫉能心态驱使下的怪象。这是何苦?他们的矛盾绕不开名利二字。名利当粪土友情值千金,我们不是都曾经羡慕过这样的情怀吗?我在他们之间想方设法做调和工作,但效果甚微。团长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缝隙,主动找他俩谈心。团长担心他俩关系差会影响演戏的质量。象《十五贯》中的《访鼠》那场戏是他俩的专场,如果二人不和,怎么配合?又如何交流感情?团长比我更急。有一次演出《武松打虎》。这个戏又是他俩的专场,由胡艺航扮演武松,叶耀星扮演老虎。真是冤家路窄,虽然表面上他们在人前有说有笑,但是他俩心结是否解开了?我的心里不踏实。
(武松打虎· 网络图片)
演出前叶耀星对胡艺航开玩笑说“演完戏要请客,怎么样?”说完对我眨眼示意。我不加思索,认为是戏子表情丰富,无话找话以示友好罢了。这时胡艺航却绷着脸说:“为什么非得我请你而不是你请我?” 叶耀星笑笑说:“你是主角,我跑龙套,跑龙套的请不起。” 胡艺航听完不作答,悻悻然扬长而去。叶耀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我含蓄地说:“我要他非请不可。”听完他俩的对话我顿悟:叶耀星要胡艺航请客不是真的,而是一种恣意的挑逗、一种隐晦的讥讽。胡艺航狂妄而直白的回应,充满火药味,双方心里的结还未解开。这更证实了我的心里不踏实的判断。大幕拉开,景阳冈上重峦叠嶂,夜色降临。武松在山脚下的酒馆里喝过十八大碗酒后,不听众人“山上有虎不要过岗”的劝阻,提着哨棒走上山岗。武松一出场亮相,英姿勃发,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掌声给表演者无疑是极大的鼓舞,对于剧团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但是,剧团的每个成员听到掌声是否都感到荣耀呢?不得而知。武松走了一阵。就在酒力发作想在石板上睡一会的当儿,耳边响起一阵虎啸声,武松一跃而起。只见从乱石丛林后面跳出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来,武松一惊酒全醒了。吊睛白额猛虎又饥又渴见到武松纵身扑来。武松闪过一边,猛虎扑了一个空。武松这一闪转到了猛虎的背后。紧接着猛虎一掀﹙后滚翻﹚,武松又闪过一边。猛虎见没有掀着武松,大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它竖起尾巴一扫。武松再闪过一边,挥起哨棒猛打下去。谁知被树枝挡住,哨棒给打断了。
这时那老虎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又猛扑过来。武松向后一跳,退了十来步远。这时猛虎扑上来的两只前爪正好扒在武松的跟前,他干脆丢开剩下的半截哨棒,冲上去抓住老虎的头皮按下虎头,挥起铁拳一阵猛打。武松见老虎已死,站起身来,胜利的喜悦在聚光灯的映照下楚楚动人。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突然间,老虎也站起,又向武松扑来。这时台下一片哗然:“武松打虎不死”!嘈杂声、口哨声乱作一团,大家都愕然了。武松不得已又只好拉开架势应战,重演他的打虎武艺。节外生枝令乐队不知所措,幸好司鼓急中生智,一阵紧接一阵的“急劲风”﹙锣鼓﹚把武打剧情推向高潮,遮掩了尴尬场面。团长象热锅里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全团的演职员都悬着心,聚拢在边幕旁静观事态的发展。我听见有人说“快落幕吧”。经过几个回合的博弈,武松累得气喘吁吁。这时只见他以一个假动作掩饰,对虎耳语。我猜测他对老虎说“演完戏我请客,你就‘死’了吧”。这时武松冲上去按下虎头,一阵猛打,老虎才终于死了。大家悬着的心也才终于放了下来。大幕急急落下。这是A县雷剧团有史以来最大的演戏丑闻,成为那些戏骨们津津乐道的闲聊话题。事后,剧团对叶耀星作出责令检讨、记过的处理意见并报上级主管部门。同时开展演出台风大整顿及演员的德艺大讨论活动。团长在大会上关于“要互相补台不要互相拆台”的讲话至今仍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想,任何单位、任何团体在工作上又何曾不是需要互相补台不要互相拆台呢?
编辑|邓春贵
执笔为刀,亦执刀为笔。欢迎关注“刀客孙善文”,了解不一样的文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