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李宝智
这大约是人世最沉默的园地了。一个唤作“同学群”的方寸之间,几十个名字静静地列着,像秋收后田埂上遗落的秸秆,干枯,寂寥。偶尔有些微响动,也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或是一张随手转来的帖子,旋即沉了下去,连一丝涟漪也无。这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有话不能说,不愿说。六十载的风雨走过来,原以为可以在这里寻回些许旧日的温存,却不料被一两副狺狺的声口,生生逼成了哑子。
那声音是尖利的,带着一种无知的狂妄,将这片本可滋养情谊的园地,变作了炫耀与攻讦的戏台。所言无非是些浮泛的势利,琐屑的是非,将自己的些许得意,凌驾于众人数十年的阅历与安宁之上。这实在是一种可悲的僭越。他们大约忘了,或者说,他们从来便不曾懂得,这“同学”二字背后,所承载的是一段怎样厚重的、共同的生命历程。那曾是同一间教室里,为着“一纸文凭”而燃起的,同样明亮的希望;是走出校门时,散作“各有春秋”的,无数可能的开端。这其间蕴藏的生命的阔大与庄严,岂是几句浅薄的妄语所能丈量的?
我们这一辈人,从田垄走来,走向工厂、商海、机关,甚或也曾有人误入囹圄,各尝人生的甘苦与无常。六十年的光阴,足以将最锋利的棱角磨得温润。我们学会了在沉默中观照,在喧哗中退守。这退守,并非怯懦,而是一种洞明世事后悲悯的宽容。我们看着那跳踉的影,心里涌起的,竟不是愤怒,而是一丝怜悯。他们大约从未真正拥有过丰饶的内心,才需借这虚张的声势来填补空洞。
于是,群便静了。这静,是一种无言的判决,是温和者对粗野者的放逐,是丰盈者对贫乏者的怜悯。我们在这静默里,各自守护着六十年岁月沉淀下的那份从容与安详。那一段共度的青春,早已超越了任何言语,成为生命底片上永不褪色的光影。由他们聒噪去吧,清风过岗,明月照江,喧哗的,终要沉入寂静。而我们,在甲子之后,更懂得,最深的怀念与情谊,往往就在这欲言又止的、温厚的沉默里了。
2025年11月6日李宝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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