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小“李、杜”夕照剪影
——一次穿越时空的采访
文/姜浩泉
国庆长假,全家出游,跻身维扬。薄暮时分,徜徉瘦西湖,不由得想起了哀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义山(李商隐)以及对扬州情有独钟,“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牧之(杜牧)。一不留神,即乘“神州1号”时光机,穿越千年,来到风雨飘摇的晚唐,拜访了这两位诗坛大咖:

一、悲催的义山
时隔千年,拂去岁月的风尘,义山君依旧飘逸俊朗,但朦胧不减当年。他至今还不明白,朝廷之上,牛(牛僧孺)李(德裕)两位权相明争暗斗,竟使自己仕途受挫,一生困顿。心想:我虽是“李党”干将王茂元的女婿,但“牛党”嫡系令狐楚对我的欣赏、栽培,自己也一直铭记于心,没齿难忘。深知:没有他的潜心教授,解疑释惑,奏章骈文岂能名动京城,朝野认可;没有他的倾心相助,岂能与其公子令狐绹同窗受教,携手共进;没有他的暗中相助,岂能三次应举不第,而第四次竟不费周章考取进士;没有他的资助,家庭温饱也成问题,岂能安心求仕?再说,会昌年间,李党当政,我并没有去因缘攀附;大中年间,李党迭贬,我也没有寄于太多的同情。请不要忘记,令狐楚仙逝之后,我也饱含深情,泣血写下了追悼他的祭文……
令狐(绹)公子:我与你同窗数载,情同手足,难道对我的品行还不了解。现你贵为当朝宰相,竟视我为“忘家恩、叛师门”的“无行文人”,不理不睬,拒我于朝廷之外。而牧之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令狐公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其弟杜顗在你父子政敌李德裕处颇受重用,你却视而不见?至少待我也应如他那样,一碗水端平呵!苍天呵,谁能知道我对你、对皇上的赤胆忠心?
义山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与令狐绹的不同,在于诗人是用心灵思考,政客是用心机思考;诗人最高的维度是真善美,而政客终极的目标是利益。你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南辕北辙啊!
义山君命运多舛,一辈子在各外派官员的幕府中兜兜转转,直至终老。正如他的友人崔珏在“《哭李商隐》悼文中所言:“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诚哉,斯言;呜呼,义山!
义山君仕途不顺,个人情感也颇费周折。与第一任夫人分手后,娶得上司王茂元之女,两人聚少离多,虽“始有所欢,中有所阻,也曾因为是恩师政敌的女儿,仕途受累,”但感情诚笃。商隐为了生计颠沛流离,王氏常鸿雁传书,关怀备至。不幸的是,婚后十三年某月王氏因病离世。这真是“君问归期永无期,任凭夜雨涨秋池。”
才子佳人,你侬我侬,自古而然。假若生活中没有这样的故事,就像烹饪时缺少了调味品。“花情羞脉脉,柳意怅微微。”义山在玉阳山“玉阳观”修道求仙时,遇到了相邻不远“灵都观”中宋姓女官,她还是唐王室公主歌舞队中的主要成员,不仅年轻貌美,而且还有一定的文化和艺术修养。当时两观之间来往较多,李商隐和她很快就堕入了爱河。由于道观规矩森严,两人平时很难相见,只得用诗歌和书信传递情愫。偶然一次短暂的相聚,就成为巨大的欢乐。但同时也经常伴随着“离别、相思和苦恼”的等待。地下恋情难持久,相思总被相思苦。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俩的恋情不久即被发现,义山被逐出道观,宋氏则被遣送回宫,并被罚去守皇陵。在这场悲剧式的情爱中,义山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情感,他爱得神魂颠倒,如癫如狂。慨叹道:“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难回应。这人间第一情种,写了那么多“无题诗”,竟自己也搞不明白,却叫后人费思量、难猜测。义山君难为在下、难为大家了。

二、洒脱的牧之
同样时隔千年,牧之仍旧敞亮,潇洒自如。作为名门世家,祖上既有边塞名将,又有三朝宰相;既有爱好文学的诗人,又有著述《通典》二百卷的政治家、史学家。簪缨之家、书香门第,身上的光环确实耀眼。无奈随着其父的英年早逝,家道日见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牧之在仕途上仍有贵人在暗中神助。不仅年纪轻轻,一举高中进士,而且在登第的同一年,举贤良方正科,取得了做官的资格。金光大道在眼前,春风得意马蹄疾。他在牛僧孺手下混得风生水起。在牛治所的扬州流连青楼妓馆,“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牛大人知其有此癖好,非但没有严词苛责,暗中还派人保护,以维护其名声。牧之任职期满,将调至京城任监察御史时,牛公吩咐说,老弟才华横溢,日后定有更大作为,行为检点尤为重要。轻轻敲打,爱护有加。牧之从一而终,故仕途一路开挂,顺顺当当,义山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牧之仕途上高歌猛进,情场上也色胆包天。他不顾世俗,敢爱敢夺。在扬州牛僧孺帐下,风流故事一串串,红粉佳人几箩筐。有他的诗为证:“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在京城任监察御史时,一日,听说同僚李司徒大宴宾客,知道他家有一名叫紫云的歌伎冠绝当世,竟不顾身份,死乞白赖地要对方邀请赴宴。李司徒无奈,深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只好发出邀请,引“狼”入室。牧之终于在宴席上见到了这位绝色女子,酒未过三巡,就赋诗一首:“华堂今日绮宴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四座,两行红粉一时回。”意气闲逸,旁若无人,满座皆惊。结果,作为李司徒的赠品,紫云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更有甚者,杜牧对美女的追求甚至到了“购买期货”的境地。据传他在湖州时一次看到一个年方十岁的女孩,即为之倾倒。于是与其家人约好,十年之后来迎娶,还送了一箱绢作为聘礼。并说十年之后若不来,女孩可自嫁他人。谁知道离开湖州后因仕途不顺,直到十四年后才做了此地刺史。当打听那位女子时,方才知道她已作了他人婦,并生了两个孩子。于是赋《怅诗》一首:“自恨寻访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荫子满枝。”更有甚者,一次,他在东都洛阳偶遇被友人抛弃、流落街头的过气艺伎张好好,嘘寒问暖、深表同情。回到家中,即挥笔写下《张好好诗并序》。墨迹流传千年,如今成了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三、无声的挽歌
“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结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肉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这是儿时砸缸救人、宋代大儒司马光失意时闭门修史,在《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中的一段话,可谓是一语中的、切中要害。是时也,晚唐在宦官专权、架空皇上;藩镇各据、尾大不掉的局面下,犹如一辆随时散架的牛车,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踽踽独行,只见以“小李杜”为代表的晚唐诗人为其一唱三叹,哀鸣而泣。尽管形式不同:牧之敞亮、义山朦胧,异曲而同工。让人在品咂时回味无穷……
虽然身处同一时代,义山、牧之二君政见不一、门户各异、诗风也大相径庭,如:作为牛党干将一一牧之对李党首领十分反感,而义山则在有关文章里褒奖李德裕为“万古良相”;如:牧之对前辈乐天十分不敬,说白居易诗文,“纤艳不逞”、“淫言媟语”“非庄士雅人。”而义山对乐天则崇敬有加。一次相遇,白居易与李商隐开玩笑说,死后愿投胎作他的儿子。义山君并不以此为玩笑,本着对乐天的尊敬,喜得贵子时,即以“白老”字之,(其子后不幸夭折);又如:义山写了两首赞美牧之的诗《杜司勋》《赠司勋杜十三员外》,但牧之没有任何回应,视之为空气、彩虹屁,这在士人之间也不常见。但是对唐王朝衰疲不振、逐渐朽坏则深有同感。他俩借故讽今,以南朝亡国之君陈后主疏贤怠政导致亡国的故事,讽喻当朝皇帝。商隐的《南朝》:“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敌国军营漂木柹,前朝神庙锁烟煤。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而杜牧一首《夜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他俩都在黄昏时分退守内心一一忧君忧国忧民,体现了正直士大夫的本色与良知。用金陵《胭脂井》和《玉树后庭花》,隐诲或直白地预示了一个伟大王朝的即将覆亡。尤其是,牧之以如椽之笔所写的骈文《阿房宫赋》震屋宇而响天下,对唐敬宗奢侈腐朽、大兴土木、不顾人民死活的亡国之举给予了重重一击。故史载杜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龌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而李商隐面对朝臣与宦官集团争斗、史称“甘露之变”,也不顾个人安危,用诗歌表达自己的义愤。这在“朝廷一空、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万马齐喑”的当下,实属不易。文弱书生、朦胧诗人也挺直了腰杆、发出了历史的强音。
采访二君结束,返程途中,笔者在“神州1号”时光机里不由地感叹:历史有时很真实,有时也虚幻,有时还诡异。诗国大唐由大李杜(李白、杜甫)谱写了盛世华章,却由“小李杜”(李商隐、杜牧)为代表,唱起了哀怨的挽歌。三百年的诗国天空从此月落星沉,一种新的文学形态随着赵宋王朝的建立而展现在世人面前,那就是“宋词”。从今而后在“宋词”里漫步,就开启了自己晚年生活的新阶段。

作者简介:姜浩泉,男,1949年9月出生。1977–1980在南通师专(现为南通大学师范学院求学);1980年12月起先后在《南通大众》(现为《通州日报》)、通州区政府办公室、区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工作,现赋闲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