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尾沟
作者/惠武
龙尾(尾读音YI)沟,在故乡的西南面,距离我们原来的村庄大约十多公里。
因为这条山沟蜿蜿蜒蜒,由西北一直向东南伸展,站在北面的高山上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条巨龙在游动。向东南伸出去到百贯沟那里的恰如龙首,西北沟掌这里就像这条龙的尾部,故而把这里称为龙尾沟。
龙尾沟,是我们度过饥馑,护佑童年的地方。这里山大沟深,溪流淙淙,水土丰肥,荒草丛生,林木茂密,它是我们生产队的一处山庄的所在地。
上个世纪的大集体时期,每一个人口多而土地少的生产队,都会在远离本地的外队甚至外公社那些无人居住和耕种的偏僻地区,开辟耕地,再派一两户人家去那里常住,为生产队开垦耕种那里的农田,被称为山庄。
在上世纪的困难时期,我们一家人带着从生产队里借来的一点糜谷,背着锅灶行囊,来到了这里,住进了大张着裂缝,只有半截窑墙,门板透光漏风的窑洞里,开始了我们美其名曰住山庄,实则是出于无奈应付饥荒的艰难生活。
为什么说是应付饥荒的艰难生活呢?这是因为,自我们的父亲去世后,我的哥哥和姐姐与母亲三个劳动力,一年挣的工分值,还抵不过当年佘借生产队储备粮的折款,每年到年终决算,都是毫无悬念的超分户。为了能借到赖以糊口的一点粮食,作为条件,我们必须去住山庄,否则,就连这点少得可怜的糜谷也是借不到的。
就这样,我们抛离了自己的祖屋,来到了十多公里外的龙尾沟这个地方。
来到这里时,正值仲春,阴山地块尚未解冻,农活也做不了多少。于是,我们在母亲的带领下,一方面在阳山地带开辟菜园整畦挖地,清明过后种上蔬菜,一方面去山里采集经过了一个冬季,仍然挂在树上的那些一串串面梨果、杜梨果还有山定子果和酸枣等可以吃的野果子。这些东西拿回家后,母亲把它晒干后在石磨上磨细和在糜谷面里,又在锅里炒熟,就是可以吃的炒面了。
由于采集了不少的野果子掺合到面食中,极大地缓解了缺粮断顿地危险,使我们顺利地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春荒期。
可别小看这些东西,它们掺和到炒面里面,其味道酸甜香爨很好吃。不知道是这些东西能开胃还是因为味道好,竟使我们饥肠难捱,胃口大开。至今想起曾经吃过的它们,仍然记忆犹新的倍觉香甜。
到了四五月里,不但地里有苦苣菜和荠荠菜等野菜和山里的香椿芽,刺五加(俗名五爪子)可以吃,还有我们在阳山窝里种的疏菜都能吃了。六七月,收黄田。小麦成熟收割完以后,我们又去地里捡拾遗弃的麦穗。及至到了七八月里,又到了山里野生果子采摘的季节,比如像山杏和野葡萄、野草莓、野栗子、核桃等等,供我们充饥解馋。那些随处可采的野生木耳和蘑菇等,也是哥哥和姐姐劳动回家时,顺便捎带的佐餐食品。而我们几个不能劳动的小孩,则在门前的林下地埂,去寻挖草药,把它晒干整理好,供销社的货郎子来这里时,还能换上食盐和零碎东西。
在山庄居住期间,虽然与外界隔绝条件艰苦,劳动强度大,但相较于在生产队里的时间与空间上,却是相对自由宽松的。这里耕种收割都是由队里统一组织的,我们只是负责日常的除草管理和牛羊放牧,以及把牛羊踩集的粪土归结到每块地里,这些活,都是我们一家人日常所要干的、也是自己可以自由安排的事情。
其实,对于超强度的劳动,在庄稼人来说,都早已习惯,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对我们来说,逢遇龙尾沟丰富的野生资源帮助我们度过那个饥饿难捱的岁月,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们永远铭记龙尾沟以特有的方式,所给予我们珍贵的恩赐和护佑的根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反倒要感激当初抽派我们去龙尾沟住山庄的生产队的干部。
上世纪七十年代,水利部门要在龙尾沟修建一座水库,需要运输工程材料。当时已迁移到外公社定居,并开上拖拉机的我,承担了拉运这些材料的任务,使我有幸又一次在相隔十多年以后邂逅了如儿时玩伴一样的龙尾沟。
当我开着拖拉机进入工地,进入这个曾经熟悉的土地时,一股亲切之情,油然而生。
趁着民工们在卸材料,我迫不及待地跳下拖拉机,要去看一看我们曾经种过菜的地方,曾经劳动过的地方。
环望四周,却找不到当年我们生活中的任何影子了。我们那时耕种过的河谷地,早已被推土机筑起的大坝掩埋掉,山上的土地因为要取土,也被推得面目全非。唯一所能看到的,就是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几孔窑洞还在那里,里面住满了民工。我在窑洞外徜徉许久,仔细端详,像是在晋谒一位久别重逢,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望着他苍老的容颜,使我感到十分的亲切。
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龙尾沟了。
时间虽然又过了五十多年,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条小路,一个窑洞和一块土地,却经常清晰地映现在我的梦中。
现在的龙尾沟,自从包产到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去那里种地了。随着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这里又建成了龙尾沟林场,大片的人工林和自然林连在一起,构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波涛起伏,葱茏叠翠。成了黄土高原防风固土的天然屏障,成了调节高原气候的绿色涵养源,成了人们亲近自然,怡养心神的绿色氧吧。
如今,在新的历史时期,这个绿色的宝库,又以另一种馈赠方式,正在滋养着故乡的父老乡亲。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风水宝地——龙尾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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