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总在转瞬即逝间,盼了许久的小长假,尚未在家好好吃几顿热饭,便只剩下最后一天。饭后,我提议和儿女一起打牌,本是想让儿子少玩会儿游戏,让女儿多留些时间陪伴我们——若不这样,他们便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顾及不到父母的心意。
老公很是默契,主动拉开桌椅、烧好开水、泡上花茶,我则在一旁打下手。一家四口围坐桌前,我心里悄悄盼着能有说有笑,牌局虽已开始,女儿却安捺不住,一会儿盯着电视,一会儿瞟向手机;儿子背对着电视机,勉强还算认真,可也时不时坐立不安,借着喝水的间隙刷会儿手机视频。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交流,大家只是机械地跟着节奏出牌,与我想象中热闹和谐的画面相去甚远。
正发着呆,手中牌没拿稳,几张纸牌“哗啦”落在地上。我刚要弯腰去捡,儿子动作比我还快,指尖蹭过桌角时轻轻“嘶”了一声——是昨天修自行车时蹭破的。伤口还没好。“慢点,不着急。”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他愣住了,随即把捡好的牌递过来,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妈,你刚才出的那张,其实能凑对儿。”另一边的女儿也放下手机,指着我手中的牌补充:“对,跟我这张搭着出,能赢爸一把。”老公在旁笑出声:“合着你们俩就盯着你妈那点牌呢?”桌上的气氛活跃了好些。花茶的香气里,也掺了份久违的暖意。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小时候的节假日。那时,放假前一天,我会早早收拾好行李,满心期待着放假时刻。归心似箭的我,假日到来,匆匆挤上返乡的列车,哪怕车厢里水泄不通,也挡不住心中的雀跃,一路上在心底盘算着回家后的安排。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们像装在罐子里的弹珠般摇晃,笑声却比银铃更清脆,点亮了深秋的清冷。
“到了,到了!”同乡同学的喊声让我回过神,车外已是黄昏。下了车,还要走十几里路才能到家,看天色,返程的列车早已没了。我站在路边,心里满是期待,盼着能有奇迹出现。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爸爸,还有他那辆旧自行车。他二话不说停下车,将我和行李安置好,一路气喘吁吁地载我回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踏进家门时,灰暗的油灯下,妈妈正忙着家务,弟弟妹妹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简单的小院里满是烟火气。我放下行李喊了声“妈”,眼泪便忍不住涌了出来——大半年没见亲人,连家里的桌椅物件都觉得格外亲切。妈妈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嘴里结巴着:“回来好,回来好……”弟弟妹妹围上来,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像倒豆子似的一连串的问题。妹妹端来一杯水,嘟囔着“赶紧喝吧,渴死姐了”,语气里满是亲昵;爸爸坐在角落,抽着烟,指尖的烟卷慢慢燃着,看着我们傻笑。
在家的日子,家务和农活总也干不完。一大早,爸妈就去田里劳作,我领着二妹跟在后面帮忙,三妹则在家学着妈妈的样子做饭——其实她那时年纪还小,根本做不好。秋风里,田里的大豆和玉米长势喜人:大豆裹着滚圆的身子,藏在黄绿相间的叶子后,伸手一拨,便“蹦”进竹篮;玉米褪去干瘪的外衣,露出一排排金黄的“牙齿”,成了深秋里最亮眼的风景。我和二妹合力抬起装满玉米棒的竹笼,将它们倒在场院,看着金黄的玉米渐渐铺满地面,心里像开了花一样——有了这些粮食,明年就不用再为吃食发愁。
那时候的孩子,别看年纪小,却也是土地的“小主人”。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父辈在田间地头忙碌,锄草、耕种、施肥,很少有专属的玩耍机会。久而久之,我们不仅学会了干活的技能,也对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土地里长出的一粒小麦,都会被视作珍宝,绝不浪费。小小的我们,早早便懂得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也深知庄稼人的不易,更学会了感恩。从那时起,我便严格要求自己,不愿多花父母一分血汗钱,一有空就跟在大人身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心里才会踏实。
还记得刚上师范那年国庆,我放假回家时正赶上农忙。进门没顾上吃饭,就直奔田里帮妈妈拔豆子、掰玉米。妈妈为此还批评我,责怪我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可看着桌上妈妈没动的饭菜,想着要赶在天黑前把被雨淋湿的玉米掰回来,免得烂在地里,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下吃饭?我做不到。
那时候日子清贫,可孩子们不怕吃苦,学会担当,愿意和父母同甘共苦,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简单的生活里充盈着开心快乐。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不愁吃穿,不用再跟着父母奔波受累,可孩子们却沉溺于网络,各自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很少和家长互动谈心。好不容易盼着他们回家,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不到心里,惹他们生气。孩子大了有自尊,我们想给他们更多成长的自由,可懂事的孩子会心存感激,有事愿意沟通;不懂父母苦心的,却以自我为中心,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忽略父母的不易,让家少了原本该有的温馨。
牌局散时,儿子主动把桌椅归位,女儿则端起茶杯去厨房清洗,哗哗的水流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也是这样嫌妈妈唠叨,悄悄躲进房间,写心事在日记里,直到妈妈端来一碗热粥,才别扭地跟她分享学校的琐事。原来两代人的牵挂,从来都不是一下子贴得很近,而是像这杯花茶,要慢慢泡、慢慢等,才能品出藏在清淡里的甜蜜。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客厅里,灯亮晃晃照着,倒比刚才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