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的古中都(汶上)。
天刚擦黑,窗玻璃上就凝了层薄霜气,用指头顶一刮,凉得人一哆嗦。
中都老城的霜降,从不是书本里“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的文绉绉说法,是巷口老奶奶喊孙子“快把棉裤套上,冻着腚蛋子算谁的”的急嗓门,是早点铺蒸笼里飘出的辣汤香,裹着霜花往人鼻子里钻。
早起蹬着三轮车带上.八十五岁的老娘去北市场赶集,车轮碾在结了霜的青石板上,咯吱咯吱响,像咬着刚出锅的馓子。
卖白菜的老汉蹲在街口,烟袋锅子冒着凉烟,说“霜降拔萝卜,立冬砍白菜”,手里的秤杆压得弯弯的,秤砣滑到最末一个星儿。
旁边卖红薯的炉子烧得正旺,铁皮桶里的红芋烤得裂了口,甜香混着霜气飘得老远,有人递上五块钱,“给我挑俩面的,拿回家给小孙女当零嘴”,老汉手糙得像老树皮,却能精准捏出哪个红薯最绵甜。
家里的窗台上,早摆上了娘晒的萝卜干。切得粗细匀溜的萝卜条,撒上粗盐揉出汁,再摊在苇席上,经着霜降夜的凉,白天太阳一晒,两天就收了水汽,嚼着脆生带咸,配棒子面粥最得劲。
娘还会把霜降后的倭瓜挖了瓤,切成块蒸烂,和着面粉烙饼,金黄的饼子咬开,倭瓜的甜混着面香,暖得人心里发颤——她总说“霜降吃块瓜,冬天不冻娃”,老辈传下的话,像霜后的阳光,不烈,却熨帖。
傍晚时候,霜气更重了,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来,把霜花照得像撒了层碎糖。
邻居张大爷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跟对门老李头扯闲篇,说“今年霜来得早,麦子该盖厚点了”,手里的收音机正播着梆子戏,“穆桂英挂帅”的调儿混着霜气飘,听着就有股子热乎劲儿。
我回家时,娘正炖着羊肉汤,砂锅里咕嘟咕嘟响,撒上把香菜,白汤冒着热气,窗户上的霜花遇着热气,慢慢化成小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这汶上的霜降,哪有半分“万物枯寂”的冷清,全是烟火气裹着的暖,是日子里最实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