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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野七子”之一
难离故乡土(纪实文学)
陈业冰
题记
“六十多年了,母亲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们。捂在我心中的七个孩子啊,在时空变幻中,在风雨飘摇中,你们过得还好吗?”
“娘啊,孩儿是漫天飞跑的风筝,您死死地攥着风筝的线头。当年为了求生存不得不离开您,但无论走多远,离别有多久,孩儿一直牵着您的手。”

1960年春,为了修建雪野水库(现名雪野湖),需要搬迁16个村庄。其中雪野村需要从湖底整体搬迁,从富饶的村庄搬迁到库东的山岭上,同时有400多口人分别搬迁到华山林场、莱芜蚕场、寨里农场(合称“三场”)居住。1964年,搬到蚕场的村民从蚕场脱离出来自建了和平村。搬到雪野东岭新村的村民有2000多口人,但耕田只有400多亩,而且都是山岭薄地。因口粮严重短缺,从1961年到1999年,雪野村吃了38年国家供给的统销粮,每年人均100多斤,但这远远不够。很多家庭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连日断顿。实在没办法,自然形成了一批一批的讨饭“游击队”。因为怕挨饿,没有姑娘愿意嫁到雪野村,曾连续五六年,全村没有一个小伙子娶上媳妇,人送外号“光棍村”。1982年至1983年,根据莱芜县人民政府《进一步妥善安置雪野库区移民的决定》,雪野村又有800多口人迁到了平原乡镇,建立了4个新的村庄,分别是口镇雪陈村、方下镇雪官庄村、羊里镇雪嬴村、杨庄镇雪岭村。这几个搬迁村为怀念故里雪野,村名均冠以“雪”字。这四个村加上之前的“三场”,共有1200多口人从本村分别搬迁到了7个地方,人称“雪野七子”。
引子
春天如期而至,春风吹荡着雪野湖,潇洒动情地拨动着碧绿的琴弦。“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回老家看看,都要来湖边站一站。”站在晶莹透亮、洁白无瑕的玉兰花树下,刘思功老人激动地说:“这湖底有我太多的记忆和牵挂,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我割舍不下的情缘。”
是啊,作为第二次采访刘思功老人的作者,对老人的一番感慨深有领悟,又有哪一个离乡的游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生养自己的故园?
“透过浩渺的湖水,我依然能看到60多年前美丽富饶的雪野村,依然看到村北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椭圆形钟楼湾,还有嬴汶河与通天河相汇西流又折身南下的壮观、中心街古商道青石板被脚踏车碾的铮亮光滑、邢家大街商铺林立车水马龙的热闹繁华,还有雪花泉的清澈与甘凛、松树园的绿荫与宽阔、观音殿的高大与威严、西洼地的肥沃与稻香……这一幕幕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一
那是1959年农历10月的一天,天黑了,在村里开会的父亲才回家。母亲赶紧收拾饭菜,一家9口人围坐在平板桌和锅台边上,喝着掺着胡萝卜蛋子的玉米糊糊。父亲不动筷子,两眼直直地看着粥碗发呆,一脸的阴郁和严肃。母亲催促父亲吃饭,父亲猛不丁地说道:“要搬迁了。”母亲和我吓了一跳,母亲说:“看你,开个社员会回来还一惊一乍的。”“是真的。我们这里要建一个大水库,雪野峪的16个村庄都要搬迁,我们村是水库的中心位置。”父亲一本正经地说。还没等我和母亲反应过来,11岁的二弟思德抢先问道:“爹,啥是大水库?水库长什么样?我们为什么要搬家?”父亲扫一眼我和母亲,没有回答思德的问题,他低下头陷入了深思,看得出他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母亲问:“往哪里搬?”“东岭。”“东岭那点山岭薄地咋能养活这2000多口人?”“所以,要有一部分户搬迁到外地去。”“哪些户搬迁到外地去?定了吗?”“还没呢,上级政府要求社员自愿报名。”“你可别背着俺报了名啊,咱这一大家人口拖老带小可折腾不起呢。再说,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愿意背井离乡啊。”父亲不耐烦地瞥一眼母亲:“你急啥?走一步说一步吧。”……
第二天中午,思德放学回家跑进门,把黄书包往土炕上一扔,扑到母亲怀里哭起来:“娘,老师说……我们的学校要没了,我和伙伴们不能在一起读书了。同学们说,钟楼湾也要没了,我们不能在钟楼湾跳水洗澡了……”16岁的妹妹思英对我说:“哥,听说莱芜第二高级中学要搬迁到口镇去。俺本来打算明年报考二中,在家门口上高中,耽误不了和咱娘干家务活,这下可好,没戏了。”“你可以到口镇去读高中,不就是几十里路吗。”“你说得轻巧,咱这一大家子,咱娘一个人操持家务,还要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刘坤还不到1岁,作为长女,我又怎能狠下心来外地求学?”我无言以对。
几天以后,一切都明朗起来,村里来了公社的工作组,带领村干部在东岭上规划新村,准备建土坯房。县里在南岭上成立了雪野水库建设指挥部,在完成测绘的基础上做着水库堤坝清基前的准备工作。
很快,村里组织所有劳动力在东岭上建造新村,东岭上到处是施工的人群:石匠们开山劈石,炮声隆隆;瓦工们顺着山势做房屋地基;青壮劳力们“嗨吆嗨吆”喊着号子,在小山洼里打土坯。他们就地取材,用有限的黄土,在木制模具上夯实了,取出长方形的土坯,码垛在平地上等待风干。黄土岔子越来越少,直至露出白赤赤的沙石梁子;妇女老人们,有说有笑地在南洼地打草苫子,他们把上游公社从各地调集来的干草(谷秸)、黄草,编织成9米长左右的草苫子。几场深秋的冷雨,几场手忙脚乱,人们急急慌慌地把备做房顶用的草苫子盖在码垛着的土坯上……
一场突然到访的寒流,终止了东岭上热火朝天的场面,因为未干而冻僵的土坯是不能用的。在上级指导下,村支部、大队部开始细化搬迁事宜。 如果搬迁到东岭,养育了雪野村人祖祖辈辈的3000余亩肥沃土地会被淹没在水底,雪野村人会失去80%以上的良田。剩余土地大部分在东岭上,而且大都是山岭薄地。东岭上规划的新村,村东1公里是西抬头新村、南圈新村,村北0.5公里是南双王新村,村南1公里是口镇公社江水村,村西300米是水库的边沿及紧靠堤坝的冬暖新村,新村村址及所属山场土地,压缩在不足1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土地,村庄只能建在草都不长的岭顶皮上,新村最大规划设计量只有300户,还有100余户没有着落。县委决定分流100余户到华山林场、莱芜蚕场、寨里农场,发动党员干部带头引导群众报名外迁。
中共党员、支部委员王焕林第一个报了名,随后,支部委员王焕明报名了,中共党员、第二生产队队长王克等报名了,中共党员胥增年报名了,第三生产队队长胥增金报名了……到年底,有48户社员报名外迁。父亲思虑再三,费尽口舌说服了母亲和我,毅然到大队部报了名。
二
大年三十到了,尽管全村处在举村搬迁和外迁的紧张筹备中,尽管人们在纠结和慌乱中迎来春节,但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是响彻村庄的角角落落,红红的对联还是贴满了家家户户的门框。祖宗是不能忘的,每个家族的家堂还是规规矩矩、样样整整地请上了。
我们刘氏家族的家堂设在大伯刘照能家的堂屋里。吃过午饭,父亲母亲炒制了6个供品,带领我们兄妹7人来到大伯家。供桌上早已摆满了鸡、鱼、肴肉、豆腐、馒头、点心等供品(那时候冬天没有水果),供桌靠北墙根摆着长长的硬纸折子,折子上写着我的爷爷、叔伯爷爷、曾祖爷爷、叔伯曾祖爷爷、高祖爷爷、叔伯高祖爷爷、太祖爷爷、玄祖爷爷的名讳。
父亲先招呼我们兄妹磕头祭祖完毕,随后他和母亲双双跪倒在供桌前。父亲双手举过头顶,弯腰匍匐在地,磕头触地有声:“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刘照水有一事告知,我决定带全家9口人搬迁到华山林场去,望祖宗宽宏大量,饶恕晚辈逃离之罪。”
大伯借机劝父亲回心转意:“老四,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你拖老带小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荒山野岭,如何生存?如何把孩子们养大成人?遇到坡坡坎坎、碰碰磕磕求谁伸手相帮?我劝你打消外迁的念头。在老家好歹有我们一大家子人,再大的困难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父亲回大伯话:“大哥,您的好意我理解。可政府倡导外迁,总得有人响应。”“那些自愿报名的,大都是党员干部,你既不是党员干部,又不是积极分子,没有人强迫你搬迁。”“大哥,话不能这样说。前些天,咱雪野村的兄弟爷们都睁大眼睛看得清楚,那些在坝堤清基的民工,可都是从外公社调集来的,他们在寒冬腊月里下水清基,在冰水里一泡就是一个多小时,好些人一上岸就不能走路了。总指挥乔树荣在战争年代多次负伤,为了工程进度,他第一个下水清基。他们为了谁?俺不糊涂,国家修建雪野水库,一是治理瀛汶河水患,历史上历次水灾,下游地区墙倒屋塌,咱雪野村也曾经被整体淹埋过;二是变害为利,灌溉下游15万亩良田,让老百姓吃饱饭。再说了,咱东岭上建完了村庄,剩下几百亩山坡地,咋能养活这2000多口人?我们搬迁到外地,一是减轻村里的人口土地压力,二是寻求更好的生存出路。”
大伯见父亲心意已决,不好再说什么,他起身走到家堂前,和父亲紧挨着跪下说道:“既然四弟决定走人,大哥只好恳请列祖列宗,保佑老四一家顺风顺水,生活富足。”他转身攥住父亲的双手:“四弟,搬过去后,如果遇到困难,就回来吱一声,刘家人不会袖手旁观。如果实在难以为继,就搬回来,大哥一定把你们安顿好。”父亲泪流满面地说道:“大哥,您放心,我保证不会给您和咱老刘家丢脸。我还有一事相求,临走把家堂折子带上一份。到了华山,我每年大年三十不可能按时回来和您一块请家堂,我想在那边设个分场,以便向列祖列宗上香请罪。”大伯双眼流泪低下头沉思一会,又抬起头看着父亲:“好吧,我抽时间重新抄录一份家堂折子,你临走时请上。”他面向家堂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列祖列宗当面看得清楚,四弟把你们请走,实在是不得已,但也说明四弟对列祖列宗心怀敬畏之心,愚子孙刘照能在此谢罪,到时劳烦先祖们往来奔波受累。”
三
当时,父亲报名外迁,我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架不住父亲的“威逼并用”,还是向父亲递交了“降书”。“降书”的内容就是:我喜欢上了本村18岁的姑娘吕继花。吕继花高挑俊俏、朴实善良、心灵手巧。我们在生产队一块劳动,她勤劳能干、处事大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的文化程度虽然只有完小水平,但我喜欢看书,在《字典》的帮助下读完了《保卫延安》、《青春之歌》、《红旗谱》、《龙须沟》……吕继花也喜欢看书,我俩无论谁淘借到新书,都要交给对方看,共同的爱好使我俩越走越近。我对她由好感发展到爱慕。时间长了,继花也感觉到了我对她的好感,默默接受了我的爱意。我本来思量求父亲托媒人去吕家提亲,但考虑到我们年龄还小,打算过两年再说。哪成想突然冒出个“外迁”!父亲在淮海战役支前时负过腿伤,参加过东平湖整治大会战,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开明人士,当我和盘托出我和继花的事后,他答应我动员吕家一块外迁。
吕继花的父亲吕奎武,1957年因病去世,吕继花和母亲陈孝业、哥哥吕继增、嫂子高秀英、两岁的侄女吕淑萍一块生活。父亲找到22岁的吕继增,动员他一起搬迁。吕继增年轻脑子活,认为与其在老家同几千人啃食几百亩山坡地,倒不如到外边寻找新的生活空间,树挪死,人挪活,一代代祖先冒死闯关东,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不挨饿!吕继增和他母亲商量是否外迁,可他母亲死活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说啥也不能撇下安葬在地下的老伴吕奎武走远,更不能脱离吕家的亲戚六门,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吕继增表示外迁安顿好后可以把父亲的坟茔迁过去,他母亲还是死活不同意。吕继增是个孝子,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既当妈又当爹,含辛茹苦维持这个“半壁家园”,早早为他成家立业,他觉得母亲太不容易了,不愿再在母亲的伤痛处撒把盐。

(现已80多岁的刘思功和吕继花夫妇)
得知继花母亲坚决不同意外迁,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央求父亲托人想办法:“如果我们迁走了而继花家不迁,我和继花的事慢慢就黄了。我非继花不娶,她家不迁我也不迁!”父亲托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去吕家说媒,继花母亲表示:“亲事可以成,但条件是不能外迁。”
夜幕降临,钟楼湾旁边的松树园子里,继花坐在青石板上嘤嘤地哭着:“你一个大男人,就没有一点办法?要不,你家就不要去林场了。”我说:“俺爹早就报了名,政府已经把俺家定为外迁户,要反悔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怎么办?俺娘对俺爹情深义重,不愿意再迁坟折腾,更不愿意孤儿寡母离开老家,到一个没有亲戚朋友的地方,她是不会同意外迁的。”我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啥办法?”“你和你娘表明态度,说非刘思功不嫁。外迁是为了寻求活路,是为了子孙后代,不是心血来潮的冲动。求你娘为了你的幸福,为了哥哥一家的幸福同意外迁到林场去。你要死缠硬磨,你娘不答应你就绝食,不吃不喝躺在炕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种馊主意亏你想得出!你就不怕把我饿死了?再说,这样做是对俺娘的大不敬。”“事到如今,你说还有啥好办法?这叫苦肉计,我从书上学来的。”“你咋不学点正经东西,竟学些歪点子。”“这不是歪点子,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你我将来的幸福,为了我们两家的前途命运。为了有一个好的结局,采取一些非正常的手法是可以的。”继花沉默了一会说:“你觉得这办法能行?”“你娘思想暂时有疙瘩,一时半会儿解不开,等她想通了的时候,就不会怪罪你的不敬。闺女是娘的小棉袄,你娘不会不为你的幸福着想。”继花还是担心这一招不管用,我说:“管用不管用也要试一试,只要你坚持,保准管用。等到你成功的那一天,我买一篮子鸡蛋好好养养你。”继花噗嗤笑出声来……
和我预料中的差不多,继花和她母亲的辩论没起任何作用,继花默默地进入了绝食模式。第一天,她母亲骂道:“不吃就不吃,饿死你个不要脸的。”第二天,她母亲把米饭端在炕头:“花儿,一天一夜了,你就吃一点吧!”第三天,她母亲抱着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女儿的头哭道:“花儿,娘不知哪辈子造孽,这辈子欠你的,生养了你这么一个情种。娘答应你就是了。”
当天晚上,摇摇晃晃的吕继花,在老地方对我说:“你差点把我饿死了,这辈子我不会放过你!”我大声回答:“这辈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四
1960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刚过正月十五,天气就暖和起来。大坝上,从全县15个公社调集来的10000多名民工轮流上阵,开始在坝堤两端垒土,几千辆木推车歇人不歇马,从东西各5里外的山坳里运土填堤。夯土的民工叫着号子,声音响彻原野。 村里在东岭的建房又开始了,上游公社调派500名民工前来助阵。由于年前作了充分的准备,建房速度很快。那时候物质匮乏,不允许丝毫浪费,政府安排村民有计划有顺序地拆掉旧房,把旧房上拆下来的门窗、木梁木檩运到东岭,安装在新房上。土坯不够用了,民工们就在东南岭上夯制土坯,负责盖房的着急用,未等土坯晾干就上墙了。由于工期紧、人手杂,建房的质量可想而知。
拆掉房子的人家,暂时住在没拆房子的人家的偏房里,东岭上的房子刚刚盖完,还未用泥巴漫墙,墙体还未干,就急急火火地搬进去。墙体四面透风,一到夜里,屋内屋外一个温度,一家人冻得瑟瑟发抖。
大伯一家(大伯、大娘、大姐、二姐、三妹、三弟、四弟,大哥、二哥已另立门户)7口人暂时住在我家。我和父亲、思英帮着大伯往东岭上新家搬运东西。父亲见墙体透风,不顾大伯阻止(大伯要我们准备外迁事宜),率领我们兄妹5人,用了2天的时间,取土和泥,把新房墙体里外涂严实……
农历二月十一日,父亲率领我们全家来到文昌岭东南角的刘家祖坟,在爷爷刘公地的墓前摆好香案,焚香祭拜。父亲跪在爷爷墓前说道:“爹爹和列位祖宗在上,不孝儿孙刘照水前来请罪告别,从此远走他乡,少来墓前祭奠,望列祖列宗宽恕,望保佑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父亲说完,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让人感觉撕心裂肺,一个从不服输的刚强汉子,用痛哭来发泄对故土的留恋不舍,对祖宗的敬畏和谢罪,以及人生变幻中的无奈选择……
二月十二日早上,父亲叫上我来到新村的大伯家。大伯早已摆好香案,新抄录的家堂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五抽桌上。父亲率我一起跪倒磕头、起身鞠躬。父亲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布铺在桌面上,双手接过大伯递过来的家堂折子,恭恭敬敬地用蓝布包上,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包袱里。
9点左右,大伯一家,大伯家大哥刘思文、二哥刘思武(1983年两家迁往羊里镇雪嬴村),二伯(1957年去世,二大娘1959年去世)家哥哥刘思成(1960年2月迁往莱芜代下农场),三伯(1944年在吉林病逝)家大娘亓氏(1960年3月带着3个孩子迁往娘家方下公社孙家封邱村)前来为我一家送行。
在我家的院子里,母亲和大大娘、三大娘哭作一团,三个共同经历过风雨灾难、生死别离的女人,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大大娘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他四婶子,你走了,就剩下俺和他三婶子说说知心话了。二十多年了,咱妯娌几个经历了生生死死,大灾大难都挺过来了。俺忘不了你这些年对俺的帮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俺盖屋的时候,你和四弟推石头、打土坯、和麦瓤泥,天天摽着,直到把房子盖完。你坐在鏊子窝里替俺摊煎饼,一摊就是一天一宿,供着30多号人吃饭……你……你两眼熬出了红血丝。”大大娘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母亲也动情地说道:“大嫂,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盖屋的时候,您和大哥也没少下力,跑前跑后,淘换东淘换西,操心磨牙,盘算这盘算那。咱公婆死的早,俺和孩他爹把您和大哥当老人,老嫂比母,有您执掌着,俺心里踏实。”三大娘也拉着母亲的手说:“他四婶子,俺也忘不了你对俺的好。你三哥心狠走得早,俺拉巴三个孩子感觉心力憔悴,是你和大嫂伸手拉俺一把。俺忘不了天不亮你陪着俺在西河地里收麦子;忘不了你陪着俺到马鞍山上去拾柴,俺摔倒了,你把俺从十几里外背回来;忘不了你一半夜一半夜地陪着俺到胥家胡同推碾,陪俺说话给俺壮胆……”母亲说:“三嫂,这些年你一个人拉巴三个孩子不容易。全家人都劝你再找个伴,你死活不干,硬是一个人撑了下来。俺打心眼里佩服您,可又帮不了大忙,只能帮你干点零打碎敲的小活,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做做伴。”三大娘又说:“他四婶子,你走了,俺又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政府派了6位民工,用3辆木推车帮我家外迁,所有的家具、炊具及日常生活用品刚好装满3辆木推车(不及现在一辆三轮摩托的装载量)。父亲用扁担和箩筐挑着思芳和刘坤,母亲背上的蓝布包里裹着全家人的衣物,我背着三妹思珍,思英手里提着我家唯一的竹子皮暖瓶,思兰和思德背着母亲用碎布拼接缝制的书包。
启程了,在亲人们的簇拥下,在凄凄的哭声中,我们缓慢地走在雪野大街上。
大街是南北1.5公里的宽阔大道,是齐鲁古商道——莱明路的必经之路,大道两旁是东西贯通的十二条胡同,就是这十二条胡同,容纳了雪野村2000多口人。沿着大道两边,通过社会主义集体改造后的商铺依然林立醒目。西边是王家染坊、北油坊、王家油果铺、邮政所、银楼、中药铺、木匠铺……东边是剃头铺子、供销社、王家方火烧……从东边的东西向胡同,可以看到村东北的完全小学、观音殿、松树园、关帝庙,村东南的电影场、薛冶炉厂子、蚕茧站、粮站、村大队部(原区公所)、莱芜第二高级中学。走在大街上,一眼看到村西河边高大粗壮的围子墙(防洪堤),这条佑护雪野庄百年平安的防护墙,历经多次洪水冲击,在雪野人的顽强抗争中屹立不倒。
走到大街最南端的老槐树下,所有人都默默地停下来。这棵明朝永乐年间由王姓栽植的老槐树,几百年站立在村头看护着雪野庄,成为雪野人心中的保护神,成为雪野庄的文化标志。离开雪野庄远行的游子都要在老槐树下与亲人告别。
我感觉这一次的告别与往日反反复复千百次的告别不同,当这次外迁移民在老槐树下辞别,短短几个月之后,当我们再次回到雪野庄,只能站在周围的山上,看着渺茫的水面摇晃,不见了慈祥的老槐树,不见了宽阔的雪野大道,不见了纵横有致的十二条胡同,不见了神秘的钟楼湾,不见了肥沃的雪野田……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几个顽童从雪野大道跑过来,近了,看清是二弟思德的玩伴,他们和思德抱在一起,用孩子特有的方式作告别仪式,几个人手拉手围抱住老槐树,在哇哇的哭声中越抱越紧,在相互的叮咛中起誓:谁忘了老朋友会遭到老槐树的惩罚……
告别启程了,真情洋溢的叮嘱让人难以割舍,涂抹泪眼的双手挥动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沉重的脚步迟缓地丈量着家乡的街道……
走过漫漫征程,下午4点左右,我们赶到了大王庄公社的小王庄村,这里离华山林场场部只有2华里。当地政府把我一家安排在大队会计李树堂家的东院里,东院共有5间草房,比我老家的房子还宽敞。
第二天,我们迎接吕继花一家的到来,她家被安排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户王姓人家。
第三天,妹妹思英的上学梦到此终止了,安分守己地帮母亲照料一家人。幸运的思德、思兰、思珍先后跨进了林场的附属小学。
按照政府安排,从雪野村外迁到华山林场的第一批搬迁户由支部委员王焕林、胥增年带队,共30户,暂住小王庄村。5天时间,30户都到齐且安顿好了。
王焕林带领我们青壮年66人到华山林场场部报到上班,我家只有我和父亲够招工条件,吕继花家是吕继增、高秀英,继花到明年才能招工。
一上班,我们就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中,在场部西边的岭皮上建造华山新村。
上级送来了大批松树苗,要争分夺秒栽培好,确保成活率。林场西北的5000亩荒山,要按当年计划完成绿化。劳动强度最大的是刨挖鱼鳞坑,鱼鳞坑是一种水土保持造林的整地方法,在较陡的山梁坡面和支离破碎的沟坡上,沿等高线自上而下的挖半月型坑,呈品字形排列,远观形如鱼鳞,故称鱼鳞坑。鱼鳞坑具有一定蓄水能力,在坑内栽树,可保土保水保肥。我们每天劳动达12小时,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躺下就不想起来。
五
农历二月底的一个星期天,父亲不放心大伯一家和三大娘一家搬到新村后的生活状况,打发我回去一趟。我一早起来紧走快赶,一路上顶着北风,中午时分赶到雪野新村。此时,风越刮越大,整个新村好像在风中颤抖。
大伯问了我一家去华山后的一些情况,安排大娘生火做饭。吃了午饭,大伯带我去三大娘家看看。三大娘正在着急上火,指挥姐姐、弟弟上房顶压柴草,大风把房顶掀起了一个大洞,如不快速补救压实,整个房顶就会被大风掀翻。姐弟俩用几根旧木头压在房顶上,但无济于事,风刮得木头一起一落捶打着柴草,反而使柴草分离得更快。大伯见姐弟二人在房顶上摇摇晃晃险象环生,大声喝令二人下来。他指挥我们赶紧和泥,自己爬上房顶,用我们兄妹传递上去的泥巴压房顶的柴草。
此时,新村所有的青壮年劳力都上了自家房顶,有的用木头压,有的用泥巴压,有的干脆趴在房顶上,双手死死抱住脊檩,用身体压住柴草。狂风好像有意检验新村建筑的质量,加足了风力,把新村的房顶吹了个七零八落,漫天飞舞的柴草“呼呼”地叫着向东南方飘去,风声中夹杂着人们的喊叫声、嚎哭声。
我们爷几个忙天火地的努力,没能制止住柴草的飞舞。三大娘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大腿哭喊:“老天爷!这可叫人咋活啊!”
由于雪野水库要赶在汛期前合龙蓄水,搬迁任务紧迫,新村房屋草草修建,房顶柴草加固过程中,没有按传统方式用麻绳绑缚在木檩上,没想到刚建完就突然遭遇狂风袭击,致使移民户户遭难。此次风暴,仅雪野新村就毁坏房顶1000余间,大伯家也未幸免。
狂风过后,政府组织人力为16个村的移民修复房顶,但此时虽有人力,却乏物力,无处调集这么多的柴草秸秆,只好利用大风留下的不足三分之一的柴草,为每户修复一至两间房顶遮风挡雨,其余房顶只能等待麦收之后,从各地调集麦秸再修复。那时候没有塑料布、石棉瓦等隔雨材料,水泥和烧制的泥瓦更是稀缺,人们只能一家老小拥挤在一两间草房里艰难度日。
三大娘哭了一天一夜。她擦干了泪水,决定离开这个让她难以割舍又无可奈何的地方。他到大队部报名外迁,但条件是不去林场、农场、蚕场,而是去她娘家的村——离雪野50多里的方下公社孙家封邱村。政府答应了她的要求。这个坚强的女人,独自带着三个儿女在寂寞困苦中熬过了16个春秋,尝遍了人间的悲苦心酸,她不想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定主意要到一个有依靠的地方,为三个孩子找一个避风港,她要用毕生的心血,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六
农历三月份,雪野村中共党员、第二生产队队长王克等带领第二批25户迁来了,暂住在离林场场部2华里的东王家庄村。又有50多人招工到林场。 四月份,雪野村支部委员王焕明、三队队长胥增金带队25户迁来了,暂住在离林场场部4华里的于家庄村。又有50多人招工到林场。林场工人在不断增加,植树造林和建设安置房的任务不断增大。

(华山林场安置村旧址)
那时,林场职工的口粮是每人每月36斤,家属每人每月24斤,粮食种类包括玉米、谷子、小麦、地瓜干、高粱等,这些粮食只能让人吃个半饱。那时候人们劳动强度大,食品单一,缺少油水,粮食消耗量自然很大。如果放到现在,这些粮食一定足够了,现在有些人甚至不吃粗粮了,大鱼大肉、各类果蔬、各种点心,什么药膳营养补品应有尽有,哪还愿意吃牲畜都不喜欢吃的粗粮?
为了填补口粮,母亲带着几个妹妹到处挖野菜,近处找不到野菜就到远处,平原挖没了就进山里。家家户户的老婆孩子都在挖野菜,哪有那么多野菜可挖?这一年的春夏持续干旱,庄稼、野菜都长得瘪瘦矮小,沟沟坎坎的野菜越来越少。
秋季阴雨连绵,即将成熟的庄稼大都烂在了地里……我们一家人把三顿饭变成了两顿,晚饭不再吃煎饼,只喝玉米粥。玉米粥喝到肚子里实在是不撑时候,父亲就到大王庄集市上买些胡萝卜回来掺在粥里。天天晚上喝胡萝卜蛋子糊糊,那种甜甜的味道喝常了只倒胃口。现在人拿胡萝卜当成营养品,还美其名曰“红参”,那时候确不敢苟同,不信你连续吃一个月试试?
1961年,旱情持续,1至9月份,全国范围内特大旱灾,山东是重灾区之一。是年3至6月,大部分河流断流,以致于新修的雪野水库储水不足一半。
这一年,林场上半年的主要任务是在大舟山南坡植树造林,主要栽植松树,计划任务面积8000亩。300多名职工用铁镐铁锨挖坑植树,挑水浇树苗。挑水是个累死人的活,随着持续干旱,挑水的路程越来越远,从山沟里的溪水,到山脚下的小河,跟着小河里逐渐瘦身的水流一路南下,来到离山脚5华里的水库。一担水挑到大舟山半山腰,来回足足3个小时。一担水顶多浇灌4棵小树苗,挑水浇树成了植树造林各个环节中劳动强度最大的。栽活了的小松树随着持续的干旱成片地死去,为了保住活着的树苗,我们只好挑起水桶再浇第二遍……
鉴于干旱遥遥无期,导致植树成活率低,林场响应上级号召,改变劳动计划,在场部周边开荒造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是那个年代的重要特征。自己动手建造新村,是我们在完成植树造林、开荒造田任务后的第二重任。由于遵循第一任务优先的原则,新村修建只能时断时续地缓慢进行。工友们开山劈顽石,抡夯打土坯,上山伐木檩,下坡割柴草……
七
1962年,老天爷复制着去年的干旱,全国大面积旱灾从1月份持续到9月份,处处井干河断,人畜吃水困难。秋天未到,成片的树木为保存性命而将树叶提前脱掉。
二月份,林场新村的房子建好了,散落在小王庄、于家庄、东王家庄村的80户雪野搬迁户陆续搬进了新村。我家在新村东北角分到了一座3间北屋、1口小东屋厨房、1间西南角栏圈的小院。父母和5个妹妹睡在两间一口的西北屋大土炕上,我和弟弟睡在一间一口的东北屋里。吕继花家也分到了和我家一模一样的小院,她和母亲住在一间一口的东北屋里,哥哥一家住在两间的西北屋里。
父母和吕家商量我和继花结婚的事,可没有闲房子做新房,只好挨一个年头再说。
五六月份,林场职工的口粮迟迟下不来,人们进入了最饥饿难熬的时期。为了节省粮食,母亲一天三顿用大锅熬玉米地瓜面粥,稀粥舀在碗里能照出人影子,虽然每人喝上几大碗就饱了,可几泡尿就让鼓起的肚子瘪下去。扛着锨镢去劳动,刚到工地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为了补充我和父亲的体力,母亲每顿饭给我爷俩增加两个煎饼。母亲对只能喝稀粥的弟弟妹妹们说:“不是娘心狠,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算计着省着吃,等粮食没了就会饿死人。”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见上北山剜野菜的三妹思珍回家,母亲担心三妹出事,催促我和父亲、大妹思英去北山寻找。爷儿仨漫山遍野地寻找,喊破了喉咙也没有思珍的回音。翻过北山,父亲在后坡一块谷子地里发现了仰面躺着的思珍。我从父亲手里接过软绵绵的思珍,干瘦的她紧闭着眼睛,10岁的人体重不足40斤……我抱着思珍一口气跑回家里,母亲赶紧把半碗玉米粥灌进思珍的嘴里,大约有一刻钟,思珍苏醒过来,母亲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哭道:“我苦命的三妮,是娘对不住你啊……”
饥荒困扰着每一个家庭。母亲和思英采来刺槐叶煮在粥里,槐叶虽然难咽,但能充饥且补充体力。有限的刺槐叶很快被饥饿的人们采光了。大小榆树被砍伐,榆树皮晒干碾细了,成了人们的美餐,榆树根也被人们深深地挖起,筷子般粗的也不放过。到了秋季,花生皮、地瓜秸、豆子叶、谷子糠、南瓜秧,碾细了的掺在粮食里蒸窝窝头吃,粮食的比例不足三分之一,没有碾细的清水煮了嚼着吃。在漫长的冬天里,无论家庭主妇如何地算计、节省,有限的粮食还是消耗得差不多了。林场开发的土地很少,打的粮食少,相应的秸秆也少。当地百姓的秸秆都当作粮食储存起来,关键时候就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此时,国营林场正式职工和农民之间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民一沟葱,饥荒持续,任何能吃的东西都能让你欠下救命之恩。
八
从雪野村一块来的乡亲们,有部分被饥荒打熬得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向上级提出辞掉公职,回家种地去。政府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饥荒,只好答应他们的请求,与雪野村协商林场工人回乡事宜。
1963年3月,华山林场有41户160多人又迁回了雪野村,1户(吕心昌)迁往罗圈村。
雪野村搬迁后导致严重的人多地少,工人返乡雪上加霜。原雪野村有东西两山岭,东岭成为新村驻地,西岭面积很小,仅有几十亩山岭薄地。水库建成以后,东西两岭被茫茫水面隔开,遥遥相望,从新村出发去西岭种地,来回路上要4个多小时。为了节省时间,村里打造了几只小木船,让社员乘船去西岭种地。但走水路不安全,曾有人乘船前去翻了船,差点出了人命。
1961年,王道海从莱芜农场搬回雪野,因村里无处安身,经村里商议,让他到西岭安了家。这次面临大规模回村的“三场”移民,在万般无奈之下,雪野村决定在西岭建一个自然村,作为一个独立的生产队,让返乡的乡亲自愿选择去西岭安家落户。1963年,又有邢念富、王心忠、王维学、王传圣、王维岭、王维汉、耿文孝等人从“三场”搬到西岭,使西岭变成了雪野村名副其实的自然村,称为“小雪野”。1975年春,村里又动员9户46人搬迁到小雪野。
在华山林场定居下来的38户186位雪野村人,在最艰难的时期,他们饿着肚子坚持劳动,终于熬过了最困难的三五年。适龄青年男女有的被林场召为正式职工,有的被安排到莱芜各大工厂工作,有的进入机关事业单位。
迁走的42户,在华山新村腾出了42套房院,场部优先分给适龄结婚的青年。1963年8月,我和吕继花成了亲。
时过境迁,岁月弄人。如今的华山林场新村也成了留守老人村。曾经的38户,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期发展到100多户,之后逐渐减少。年轻人都进城工作定居,大部分活着的搬迁者随子女到城里居住。年久失修的土坯房慢慢地秃废老去,到处可见残垣断壁。现在留守常住的只有8户14位老人,他们是吕魁吉夫妇、胥义先夫妇、胥平年夫妇、吕继营夫妇、胥登昌夫妇、我(刘思功)和吕继花、张绪美(丈夫王新举去世)、王维华(丈夫胥成先去世)。这14人都是雪野村人,现如今都过了古稀之年,最年轻的胥平年也已81岁了。
我们的子女也都在城里,可我们不愿离开这里,这里有我们父辈的坟茔,有我们库区移民难以割舍的情怀,有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记忆,有我们从辛酸走向幸福的历程……我们都有退休金,生活富足,可算是苦尽甘来。我们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在这个宁静的小山村里终老余生。
(现任雪野村党支部书记吕其发(右一)与林场新村留守老人合影)
后记
提起济南莱芜,首先使人想到的是雪野湖。雪野湖是大型水库,总库容2. 21亿立方米,主坝长1200米,坝高30.3米。1976年电站投产,设计年发电量248万度。雪野湖建成后,下游泰莱平原几十万亩土地得到了灌溉,成为旱涝保收的良田,造福了上百万人民。
据老人们回忆,1958年前雪野村所在的旧址,是一块风水宝地,处在北来的通天河和东来的嬴汶河造成的小冲积平原上,这里土地肥沃,水道纵横交错,有数不清的泉眼,其中最有名的是雪花泉,明朝著名文学家雪蓑曾为此泉题名刻碑。当时人称雪野村为“莱芜的小江南”,民国初年曾被列入“莱芜八大镇”。整个雪野村南北长二里多,东西宽一里多,分为北地、大店场、邢家街、大街、胥家胡同、东地六大部分,有2400多口人,良田3500余亩,村西的水稻田就有1400亩。每年产水稻、小麦上千吨。雪野村自古民风淳朴,各姓人家和睦相处,共同生活在一方美好富庶的土地上。而今,这些都已成为村民们美好的回忆,原先的雪野村变成了梦中的水乡泽国。
为了修建雪野湖,雪野村需要整体搬迁,当时雪野村人识大局、明大义,1960年,忍痛从富饶的村庄搬迁到库东的山岭上居住,同时有400多口人分别搬迁到华山林场、莱芜蚕场、寨里农场(合称“三场”)居住。1964年,搬到蚕场的村民从蚕场脱离出来自建了和平村。搬到雪野东岭新村的村民有2000多人,但耕田只有400多亩,而且都是山岭薄地,羊皮岭、穷岭子、熬岭子,听听这些山岭名字,就知道土地有多贫瘠。最让人头疼的是严重缺水,浇地往往要到二里地以外的地方去挑,粮食年年歉收,一遇干旱,连吃水都成问题。这时雪野人的生活与之前在旧址的时候真是有天壤之别。
因口粮严重短缺,从1961年到1999年,雪野村吃了38年国家供给的统销粮,每年人均100多斤,但这远远不够。很多人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连日断顿。实在没办法,就形成了一批一批的讨饭游击队,讨饭怕见到熟人丢脸,大都是结伙远走他乡去乞讨。因为吃不上饭,没有姑娘愿意嫁到雪野村,曾连续五六年,全村没有一个小伙子娶上媳妇,人送外号“光棍村”。 之后,因为生产、生活等多种原因,雪野村人又进行了多次大小规模的搬迁。1982年至1983年,根据莱芜县人民政府《进一步妥善安置雪野库区移民的决定》,雪野村又有800多口人迁到了平原乡镇,建立了4个新的村庄,分别是口镇雪陈村、方下镇雪官庄村、羊里镇雪嬴村、杨庄镇雪岭村。这几个搬迁村为怀念故里雪野,村名均冠以“雪”字。这四个村加上之前的“三场”,共有1200多口人从本村分别搬迁到了7个地方,人称“雪野七子”。
亲人离散,故土难离,留下的、带走的都是满怀的牵挂,漫长的搬迁路上洒满了雪野村人的辛酸泪。有些人因不适应新住址,辗转搬迁多次,如雪陈村、雪官庄村、雪嬴村、雪岭村四个村以及小雪野的人都是搬迁了两次。还有的搬迁了更多次,比如吕心昌,1960年搬到了华山林场,1963年又搬到了雪野镇罗圈村,1991年,其孙吕其发又迁回了雪野村。 雪野村的人民,为修建雪野湖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其贡献不言而喻。 路途挡不住亲情,山水隔不断血脉。“雪湖七子”的根毕竟在雪野,每逢过年过节,移民以及他们的后代回原籍寻根问祖是雪野村的一大特色。

陈业冰,济南市莱芜区人。中国网络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济南市作协理事、《雪野》杂志主编、原济南市签约作家。在《大众日报》《齐鲁晚报》《济南日报》《当代小说》等报刊发表作品100余万字。报告文学《赤诚大义房公训》发表后,引发关注,促使房公训老人被评为2016年度全国道德模范,受到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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