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作者/崔和平
随着季节的变化,秋意渐渐地浓烈起来,风里头已经悄然浸染着凉意,山野间却无声地燃起了一簇簇金黄的小生灵。那不是火,却比火更静谧;那不是光,却比光更明亮——是野菊花!它们悄然绽放在坡头、路旁、石缝间……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在岁月的风尘深处,以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将整个秋天点染成一片温润的金黄。它们就如大地在不经意间洒落的星子,散落在荒草与砾石之间,闪烁着朴素而坚韧的光芒。它们是季节的信使,是自然的低语,是大地在萧瑟来临前,最后一次温柔的回眸。
与园中名花不同,野菊花从不依赖精心的呵护,无需被命名、被赞美、被供奉于华美的花瓶。它们是自由的,是大地最本真的孩子,随风而行,随缘而生。一粒种子,飘至何处,便在何处扎根。石缝能活,荒草能长,即便在废弃的瓦砾堆上,也能倔强地探出头来,迎着阳光,绽开细碎却明亮的花瓣。它们不择土壤,不避贫瘠,不惧孤寂,仿佛天地间最朴素的信使,将生命的力量,悄然播撒在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它们是自然的流浪者,也是命运的抗争者,在无人问津的荒野里,默默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史诗。它们不靠人工雕琢,却以最原始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顽强与尊严。
一朵野菊,只不过铜钱那么大小,花瓣细如发丝,层层叠叠,围拢着中央那一点深黄的花心,宛如一盏微小的灯,在秋日的荒野中静静燃烧。它们不争不艳,却自有风骨。不似牡丹的雍容华贵,不似玫瑰的娇艳欲滴,它们只是静静地开放,默默地凋谢,在无人知晓的时光里,完成一生的使命。可正是这份朴素与坚韧,令人肃然起敬。它们不靠蜂蝶传颂,不靠园丁浇灌,仅凭一缕阳光、一滴露水,便能将生命绽放到极致。它们的美,是沉默的美,是无需定义的美,是“我自盛开,不问归途”的从容。它们不因为无人欣赏而自弃,也不因为环境恶劣而退缩,反而在风霜中愈发挺立,在荒芜中愈发灿烂。
我曾经在深秋的黄昏时分,独自坐在村外的山岗上。夕阳如金,洒在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上,整片山坡仿佛铺了一层碎金。微风吹过之处,花浪轻摇,香气淡淡,不浓烈,却沁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冽与泥土的芬芳。远处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牛羊归圈,牧童的笛声在山谷间回荡,悠远而苍茫。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美,未必需要喧嚣的掌声;生命,也未必需要被看见才值得存在。野菊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言——关于坚韧,关于自由,关于在荒芜中依然选择绽放的勇气。它们不为取悦谁,也不为证明什么,只是顺应季节的召唤,完成一场静默而庄严的绽放。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诗意,一种对生命的礼赞。
野菊花,是秋天的信使,是季节的低语。它们提醒我们:平凡中自有伟大,渺小中亦有尊严。它们不惧寒霜,越是冷风凛冽,越是开得热烈。霜降之后,草木凋零,唯有它们,依然挺立,像一群不肯低头的守望者,守着大地最后的温暖。它们的根,深扎在泥土里,如记忆的脉络,缠绕着过往的岁月;它们的花,迎向天空,似无数双眼睛,凝望季节的流转,也凝望人间的悲欢。它们是时间的见证者,看尽春华秋实,看透荣枯更替,却始终以一种淡然的姿态,静立于天地之间。它们既不悲叹秋天,也不畏惧冬天,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轮回。
采一束野菊,插在粗陶瓶中,置于案头。没有繁复的装饰,却有一份天然的清气。它不说话,却让人心静;不争不抢,却自有光芒。那淡黄的花瓣在光影中微微透明,仿佛能照见时光的纹理。清晨,露珠在花间打转,像一颗颗未醒的梦;午后,阳光斜照,花影斑驳,落在书页上,如一首无字的诗;夜晚,月光轻抚,花影摇曳,似在低吟古老的歌谣。那花香,不似玫瑰浓烈,不似茉莉清甜,而是一种近乎清苦的幽香,像极了生活的底色——微苦,却回甘悠长。这香气,不张扬,却能够穿透时光,唤醒记忆深处那些被遗忘的温暖。
野菊花,也是一种药草。家乡的人们常采其花,晒干泡茶,清热解毒,明目降火。那一杯淡黄的野菊茶,入口微苦,回甘悠长,恰似生活的滋味。它不华丽,却滋养身心;它不出众,却疗愈灵魂。在喧嚣的都市里,若能捧一杯野菊茶,看花瓣在水中舒展,仿佛也看见了山野的辽阔与宁静。那杯中的花,缓缓沉浮,像在诉说一个关于生长与沉淀的故事——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经历风霜,方能沉淀出内在的清香。野菊的药性,不只是清热解毒,更是一种心灵的净化,一种对浮躁的安抚。不止是花,野菊花的全株皆有灵性。茎干纤细却坚韧,节节向上,即便被踩倒,也能侧身再起;叶片羽状分裂,边缘带锯齿,如一把把微小的剑,默默守护着花蕊;果实轻如尘埃,随风飘散,带着希望,去往未知的远方。它们不靠繁衍的炫耀,只凭风的托付,便将生命延续到天涯海角。这何尝不是一种智慧?不执着于永恒,却在每一次飘散中,留下重生的可能。它们不求被铭记,却以另一种方式,活在风中,活在泥土里,活在下一个春天的萌芽中。
我曾经看见一位老农,在秋日午后蹲在田埂边,默默采摘野菊花。他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动作却轻柔得如同抚触婴儿的脸颊。他轻声道:“这花啊,不金贵,可有用。晒干了泡水,清火;煮水洗眼,明目;连根熬汤,还能治头痛。”语气平淡,眼神却温润,仿佛在讲述一位相知多年的老友。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野菊花不只是植物,更是乡愁的载体,是民间智慧的结晶,是土地与人之间最朴素的契约。它连接着人与自然,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身体与心灵。
我也曾见城市的孩子,第一次在郊外看见成片的野菊花,惊喜地奔跑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采下一朵,举在阳光下端详:“妈妈,这花怎么这么小,却这么亮?”母亲笑着回答:“因为它不怕冷,不怕风,所以才这么亮。”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花轻轻放进衣袋,像收藏了一枚小小的太阳。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野菊花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生命的启蒙。它教会孩子什么是坚韧,什么是朴素,什么是不被定义的美。
人生在世,或许也该如野菊花一般:不求盛放于众人之前,但求无愧于脚下的土地;不惧孤独与冷落,但求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开得坦然,谢得从容。不必做那温室里的名花,受尽宠爱却失了本真;宁愿做一株野菊,在风霜中挺立,在荒野中微笑,把芬芳留给过路的风,把种子交给远方的云。不依赖,不攀附,不抱怨,只以自己的方式,活出生命的重量。它不因渺小而自卑,不因平凡而自弃,反而在平凡中活出了不凡的境界。
野菊花,野而不荒,淡而不寡,是大地写给秋天最朴素的诗。它们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却照亮了整个季节的心事。它们不被铭记,却永远在记忆深处,悄然盛开。它们是平凡生命的象征,是坚韧意志的化身,是自然给予我们最温柔而深刻的启示。它们告诉我们:生命的价值,不在于被多少人看见,而在于是否真正地活过;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是否坚守了本心。
当某天你路过山坡,看见那一片金黄在风中轻轻摇曳,请停下脚步,俯身凝视——那不只是花,那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是岁月深处,一缕不肯熄灭的光。它提醒我们:即使渺小,也可以发光;即使孤独,也可以美丽;即使无人看见,也要认真地活过一季。野菊花,开在山野,也开在心里。它们是自然的哲思,是岁月的低语,是每一个平凡灵魂,在尘世中,最温柔而坚定的回响。
——它们不喧哗,却自有声;不张扬,却永存于心。它们以沉默的绽放,完成了对生命最深的礼赞。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庄市作家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