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听雨

   文/王平

昨日看花，还是灼灼的模样，一树的繁华，一树的喧嚣，像是要把整个生命都燃尽了似的。可今朝再看，那一片灼灼的红，竟已显了疲态，花瓣的边缘微微地卷着，透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憔悴，风一来，便有三两片，依依地、却又决绝地，旋落下来。我心里蓦地一惊，原来“花欲落”了。这其间的转换，竟是这样不容商量的、悄无声息的。

由此便想到，这世间的事，大抵都是如此的。今日的缠绵，或许是明日的决绝；此刻的拥有，转瞬就成了过去的云烟。哪里有什么是能牢牢握在掌心的呢？人与人，物与物，不过是风里相逢，各自有一段或长或短的缘法罢了。缘尽了，便散了，任你如何牵肠挂肚，也终究是留不住的。这么一想，心里倒生出几分释然。我们谁不是自己一个人，赤条条地来，又孤零零地去呢？这其间的热闹，固然是真的，但那底里的孤寂，怕也是真的。

沉吟着，窗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那雨声，初时是疏落的，打在尚未落尽的梧桐叶上，是清脆的；继而绵密了，落在院中假山旁的芭蕉上，便成了沉闷的、一团一团的声响，直击在人的心上。古人说“芭蕉心碎”，原是不错的。这冷冷的雨，伴着书案上这盏荧荧的孤灯，便酿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况味。

我的思绪便不由得随着这雨声，飘散开去。飘过了这些年，这些事。那些年少时以为刻骨铭心的悲欢，如今想来，竟也像这窗上的雨痕，模糊成一片了。它们究竟入了谁的梦，又还了谁的情呢？怕是连自己也说不清了。只觉得人生仿佛一场大梦，梦里是烈火烹油的热闹，梦醒时，只剩下这满耳的雨，和一颗被雨水浸得微凉的心。

一半的心，似乎已悟了，学着那庙里的僧人，要将这纷扰的世事，都看作壁上的一幅淡墨山水，任它云舒云卷，我自岿然不动。这便是“一半禅心入了画”罢。可那另一半的心，却还固执地留在尘寰里，为着一些消散了的面容，为着一些无由的惦念，丝丝缕缕地牵绊着，将那一点未了的相思，碎成了一地无从拾掇的琉璃。这矛盾，怕是谁也逃不脱的。

目光越过雨帘，望见篱笆外那几丛秋菊，正朦朦胧胧地开在一派寒烟似的雨气里，别有一种孤高的风致。而那梧桐的叶子，一片，又一片，混着雨水，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是写给西风的、一封封诀别的信。雨落在屋檐上，汇成细流，如一根根晶亮的线，不停地织着一张无边无际的、秋的网。风来，拂动着书房的门帘，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我这才真切地感到，深秋，是确确实实地来了，而且快要连上那萧索的冬了。

这凄清的雨夜，最是惹人乡愁。我的故乡，在那隔着万里路、千重山的地方。此刻，想必也是秋深了吧。那南飞的雁阵，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便是有心托付一句半句的平安，也无人可托了。满腔的愁绪，如这天上的浓云，层层叠叠的，又能付与谁呢？罢了，罢了，且将这愁云，都付与那夜色阑珊处吧。

眼前的灯花，结得久了，光焰便有些黯淡下去。我并无睡意，也懒得去剪它，只觉酒意慵慵的，浑身没有力气。恍惚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这情景，倒有些像东坡先生笔下的句子了。只是他问得超然，而我却问得惘然。

若能转身而去，如古时的陶潜公一般，抛却这尘世的烦扰，该有多好。寻一处南山，在松菊之间，自在地老去。可是，陶公今又在何处呢？他那“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终究是书里的一个梦罢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这雨夜，默想着他那份闲情，斟一杯薄酒，对着窗外那轮被雨云遮得严严的、想象里的月亮，独饮罢了。

雨，还在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那残荷的影子，在迷离的夜色与水光中，摇荡成一个空灵的、寂寞的梦。时光啊，匆匆；思念啊，也匆匆。我唯有倾尽囊中所有，换一阵清风，邀一轮明月，来陪一陪我这颗，在秋雨中，微微有些潮湿的心。

    王平：一位散文海洋中的掌舵者，在“蓝月亮诗刊”的璀璨星穹下绽放，编织了逾300篇光华熠熠的文章。诸如《墨色行吟》的悠然漫步，《月夜书怀》的静谧低语，《雨夜琴韵》的悠扬旋律，以及自传《童年》的纯真篇章，这些作品犹如星辰点点，照亮了文学的天际。同时，他也是顶端、网易、今日头条【朵朵文学】等平台的特约作家，以独特的文学之光，点缀着专栏的夜空。自1973年高中学府门扉轻合，踏上了东台县林场知青之旅，那是一段以笔为舟，墨海行舟的年月。在那段岁月里，以《知青》为舵，探索青春与时代的洪流，不料这部作品因历史波澜，被公安机关注目审阅，自此散落时光深处，未再归还。直至2011年金秋，退休生活重启笔端，在“蓝月亮导师笔下的世界”重新落墨，寻回往昔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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