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明,笔名“日月”,以笔为帆,畅游文学诗意之海,千余首(篇)诗文散见百家纸媒体期刊。专业期刊发表数篇学术论文,点燃交流火花,实现文学与学术共振,在文字天地里不断探寻智慧真谛。
《铁锅炖里的时光密码》
文/孙宝明
当铁锅炖的香气裹挟着松木的焦香,在街巷美食层里恣意游走,我总会在那片氤氲的白雾中,看见母亲的身影——她系着那件洗得泛白的蓝布围裙,围裙下摆还打着一块灰色的补丁,像岁月特意镌刻下的温柔印记。她站在老家的土灶前,手中的铁铲轻轻碰着锅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左手则不自觉地扶着腰,那是多年操劳留下的痕迹。柴火噼啪作响,我仿佛又听见了她哼着的小调,那调子与铁锅炖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催眠曲。
土灶台:熬煮岁月的容器
那口直径两尺多的铸铁锅,锅沿被岁月磨得锃亮,锅底结着一层厚厚的黑垢,宛如一块封存着时光的琥珀。我时常想,这黑垢里或许藏着父亲劈柴时滴落的汗珠,母亲炒菜时飘落的白发,还有我偷吃锅边大饼子时留下的油指印。三九寒天,这口锅便是火炕上的太阳,温暖着整个家。父亲总会把最粗的劈柴递给我,笑着说:“儿子,来,帮爸添把火。”当火舌舔着锅底时,他粗糙的大手会覆上我的小手,一起调整柴火的位置,轻声说道:“火要空心,人要真心。”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句话比灶膛里的火还要温暖——做人要像这口铁锅,外表粗糙却能包容万物,内心火热却懂得留有余地。
锅沿边的规矩:爱的讲究与传承
母亲炖菜有一套自己的绝技。油热后,先撒入一把葱花和花椒,翻炒几下,再加入一两勺大酱,继续翻炒,看着那些褐色的小颗粒在油花中欢快地跳跃;接着,将酸菜倒入锅中翻炒,加水烧开后,再加入粉条和豆腐,那“哗啦”一声,必须痛快淋漓;加水后,一定要用高粱秆编的锅盖压住翻滚的汤,仿佛这样才能锁住所有的美味。最重要的是,菜炖好后必须盛进搪瓷盆,端端正正地摆上炕桌。“只有要饭的才围着锅边扒拉。”她总用铁铲轻轻敲我的筷子,不让我往锅沿伸,但眼角的皱纹却笑成了月牙。锅边贴玉米饼子是固定节目,母亲揉面时让我帮忙看火,我偷偷塞了把干树枝,火苗“轰”地窜起来,把锅沿的饼子烤得“滋滋”作响。她撬饼子的样子像在挖金子,“啪嗒”一声,带着焦脆边的饼子就掉进了瓷盆里。“先吃饼子底!”她把金黄酥脆的那半塞给我,自己吃软乎乎的另一半。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手背上那道弯弯曲曲的烫疤——那是去年掀锅盖时被蒸汽烫的,我才明白:母爱比开水还要滚烫,它藏在每一句唠叨里,躲在每一块给我的好饼子里。
灶膛里的故事:父亲的闲聊与智慧
等待菜炖熟的时光,是父亲的讲故事时间。他盘腿坐在炕上,便开始讲述那些过往的故事:“那年大雪封山,你爷爷就用铁锅化雪水煮树皮……”烟圈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像织了一张老旧的网。我总在这张网里沉沉睡去,梦里铁锅的“咕嘟”声变成了催眠曲。一睁眼,母亲正用缺了口的铁勺往我碗里舀粉条:“慢点吃,锅里还有。”她鬓角的白发混在蒸汽里,让我分不清是白发还是水雾。有时父亲会突然停下不说了,看着我们抢着吃的样子笑:“瞧这吃相,跟饿了好几天似的。”母亲就嗔怪他:“孩子长身体呢,多吃点咋了。”那些平常的话语,如今想来,竟是最实在的家常话,蕴含着无尽的温暖与关爱。
雪夜里的家宴:穷日子里的热乎与满足
最难忘的是大雪封门的夜晚。窗外北风呼啸,像狼嚎一般,而屋里火炕上的铁锅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白菜炖得透亮,粉条吸饱了汤汁,夹起来能拉出长长的银丝。父亲抿着小烧酒,脸被灶火映得通红:“这才叫过日子。”母亲不停地往我们碗里夹菜,自己的碗却空着——后来我才知道,她把肉渣都埋在了菜叶底下,就等着我们扒拉出来时的惊喜。脚埋在烫乎的炕席里,手里捧着热乎的搪瓷碗,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就算日子穷,也能过得有热乎劲。只要铁锅里炖着家人的笑声,炕头上坐着家里人,就啥都不缺。
失落的老味道:现代铁锅炖的苍白
如今,坐在亮堂堂的酒店里,看着服务员戴着白手套精心摆放着鲍鱼、大虾,客人们举着手机拍着沸腾的汤。可如今坐在米其林餐厅,刀叉切割着昂贵牛排,却尝不出当年土锅台铁锅炖的纯粹。想念起母亲那口缺了边的黑铁锅——它不懂啥叫“沉浸式体验”,却教会我们吃饭要坐规矩;它不用电子控温,全靠母亲半夜起来添柴的心思。前几天在旧物市场看见一口老锅,锅沿的豁口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小时候偷吃饼子磕出的小坑。卖锅的老人说:“老物件上有人味儿。”我鼻子一酸——这锅装过母亲早上五点做饭的哈欠,装过父亲劈柴时的喘气声,装过我们姐弟抢菜的打闹声,装过全家人的欢声笑语,这些才是铁锅炖里最金贵的东西。现在商场里的铁锅炖再好看、再精致,也炖不出母亲手背上烫疤的温柔,炖不出父亲柴火里的老故事,炖不出我们围在炕头相视而笑的热乎劲。
当城市用中央空调冒充四季的更迭,外卖取代了炊烟的袅袅升起,那口“咕嘟”作响的老铁锅仍在记忆里翻滚。它炖的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母亲藏在饼子里的疼惜,是父亲添柴时说的心里话,是那些过日子的讲究与规矩,还有一家人围坐炕头的笑声与温暖。所谓想家,不过是想再听一次铁铲碰锅沿的脆响,想再偷尝一口没出锅的饼子底,想再被蒸汽糊了眼镜时,看见系蓝围裙的母亲回头笑:“慢点吃,锅还热着呢。”
文后语:铁锅炖里的中国情愫
铁锅炖的烟火气里,藏着中国人最朴素的生存哲学:日子要像灶膛里的火,空心才能烧得旺,寓意着为人处世需留有余地,方能长久;人情得似锅底的汤,越熬越浓才见真章,道出了真挚情感的积淀与升华。那些被蒸汽晕染的旧时光,如今在锃亮的不锈钢锅具前,反倒愈发清晰,如同陈年老酒,愈久弥香。
我们追逐着现代生活的便捷与繁华,却总在某个飘雪的黄昏,被记忆里“咕嘟”作响的老铁锅,悄悄勾出眼眶里的热泪。那不仅仅是对一道美食的怀念,更是对一段纯真岁月的追忆,对家人温情的深深眷恋。
或许,所谓乡愁,不过是想再蹲在土灶前,看母亲握着磨损的铁勺,搅动满锅童年的香。这口锅,早已不是寻常的炊具,它是装着中国式温情的容器,诉说着最珍贵的食材从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围坐时的笑声;最地道的味道也从非调料配伍,而是父母用岁月慢慢炖出的牵挂。
当铁锅炖成了城市网红打卡的布景,愿我们都能记得:真正的老味道,从不在米其林的指南里(餐厅评级系统),而在回家时那扇亮着灯的窗前,在推门时飘来的、熟悉的炖菜香里。那香味,是家的味道,是爱的味道,是无论走多远、都永远无法忘怀的根与魂。铁锅炖现今虽流行,却怎么也吃不出儿时妈妈做的味道,因为那里面,藏着独一无二的爱与温暖,藏着一段再也回不去却永远铭记的幸福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