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淬火
暴雨倾盆而下,抽打着工地上的每一寸土地,激起浑浊的水花。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雨幕,将昏迷的石头和额头淌血的建国送往镇卫生院。杨耀祖没有跟去,他像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雨水中,目光死死盯着杨耀武和杨耀文消失的方向,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被雨帘吞没。
工人们沉默地围在一旁,没人敢上前劝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水泥的碱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韩师傅撑着伞走过来,想替他挡雨,被他轻轻推开。
“收拾现场。”杨耀祖的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该加固的加固,该清理的清理。”
他转身,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间既是办公室又是栖身之所的平房。湿透的工作服紧贴在他精瘦的躯干上,勾勒出坚硬的线条。每走一步,脚下都溅起冰冷的水渍。
平房里,婆姨已经听到了消息,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吓得脸色发白。“耀祖!建国怎么样了?石头他……”
“建国没事,皮外伤。”杨耀祖打断她,声音嘶哑,“石头……腿断了。”
婆姨倒吸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造孽啊……都是……都是你那两个……”
“闭嘴!”杨耀祖猛地低吼一声,眼神凌厉如刀,吓得婆姨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到脸盆架前,舀起一瓢冷水,从头顶猛地浇下。冰冷刺骨的水流顺着他花白的短发、额角的伤疤、紧绷的脸颊蜿蜒而下,试图浇灭那焚心的怒火,却只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浸透骨髓的寒意。
他换下湿衣,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点起旱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盘旋,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窗外,雨声哗啦,工人们收拾现场的嘈杂声隐约传来。
他没有去想如何报复杨耀武,那已经不值得他浪费心力。他想的,是石头。那个从山里出来的娃,老实巴交,干活从不偷奸耍滑,这次更是差点用命换了他儿子的命。这份情,太重。
他又想到建国。这次死里逃生,是侥幸,是石头拿命换来的。可下一次呢?在这人心比虎狼更险恶的世道,他不能永远护在儿子身边。
更深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以为离开了黄土高原,摆脱了那些吸血的亲戚,就能换来一片清净。可人性的恶,如同野草,在哪里都能滋生。哪怕他用最严苛的规矩,最冷酷的手段,依然无法根除那源自血脉、源自嫉妒、源自贪婪的毒刺。
这一次,杨耀武不仅仅是偷奸耍滑,他是真的要借意外之名,毁掉建国!就因为建国是他的儿子,就因为建国可能“接班”!这种源于亲缘的恶毒,比任何外敌都更令人心寒。
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惊醒。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张简陋的、画满了工程标记的县域地图。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这个小镇,这个工程队。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扩张的欲望,如同被这场冷雨催发的种子,在他心中破土而出。
仅仅守成,是不够的。仅仅立规矩,也是不够的。必须有更强大的力量,更稳固的根基,才能震慑宵小,庇护他想庇护的人。
几天后,石头的伤势稳定下来,但左腿落下了残疾,以后再也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建国额头上缠着纱布,眼神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是后怕,也是某种沉淀下来的冷峻。
杨耀祖将工程队的所有人召集到院子里。雨后的阳光有些惨白,照在每个人脸上。
他站在那棵如今已枝叶繁茂的小树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韩师傅,几个老师傅,一群年轻的学徒,还有脸上带着愧疚和不安的工友们。
“石头,”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是为了救建国伤的。这条腿,是为了咱们工程队废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坐在凳子上、脸色苍白的石头身上:“从今天起,石头就是工程队的正式员工,工钱照发,干不了重活,就学看图纸,学管材料,学记账。只要我杨耀祖的工程队还在一天,就有他石头一碗饭吃!”
石头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眼圈通红。
工人们看着杨耀祖,眼神复杂,有敬佩,有动容,也有了一丝更深的归属感。
杨耀祖的目光转向建国,变得异常严厉:“杨建国!你这条命,是石头捡回来的!从明天起,你跟着韩师傅,不只是学手艺,更要学怎么管人,怎么看图纸算料,怎么应对工地上的各种突发状况!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工程队里里外外的事情,都给我摸透!担不起这份担子,就滚回黄土高原刨地去!”
建国迎着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重重地点头:“爸,我明白!”
最后,杨耀祖看向所有人,眼神锐利如鹰:“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杨耀祖的工程队,不要孬种,不要废物,更不要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小人!想在这里干,就拿出真本事,守我的规矩!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大门开着,随时可以走!”
他抬起手,指向大院门口那块朴拙的木牌:“‘耀祖建筑工程队’!这块牌子,不光是给我杨耀祖看的,也是给你们每个人看的!牌子立起来不容易,想把它砸了的人,有的是!今天能出个杨耀武,明天就能出个张耀武,王耀武!”
“要想不被别人砸了牌子,不被别人踩在脚下,咱们自己就得先把根扎深,把骨头练硬!往后,工程要接更大的,质量要抓更严的,谁要是敢糊弄,敢给我掉链子,”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别怪我杨耀祖,翻脸不认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被残酷现实再次淬火后的、令人心悸的冷硬与决绝。
工人们鸦雀无声,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同时也有一股热血在胸腔里涌动。他们知道,经此一事,杨老板变了。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带着他们干活赚钱的老板,更像是一个将要带领他们在这片残酷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冷酷无情的将领。
淬火之后,方能成钢。这片小小的院子,仿佛一个熔炉,正在锻造着一种新的、更加坚韧和冷酷的秩序。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