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无声的惊雷
工程队的日子按部就班,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摆。建国在父亲的铁腕督导下,迅速褪去了省城漂泊带来的浮尘,皮肤被晒成古铜,手上的老茧一层叠一层,沉默寡言的性子愈发像年轻时的杨耀祖。他不再需要父亲呵斥,自己就能把活计干得滴水不漏,偶尔还能对着图纸,跟韩师傅讨论几句施工细节。婆姨看着儿子的变化,眉宇间的愁苦终于被一丝欣慰取代,虽然夜深人静时,摸着丫蛋留下的那件小褂子,依旧会暗自垂泪。
杨耀武和杨耀文彻底成了工程队里两个不起眼的符号。他们按时上工,按时收工,拿该拿的工钱,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闲事。杨耀祖的规矩像一道无形的铁栅,将他们牢牢圈定在卖力气吃饭的本分里。曾经的嚣张和算计,被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磨得只剩下麻木的顺从。
一切都显得平静,甚至透出一种苦尽甘来的假象。
直到那个闷热的、雷雨将至的下午。
工程队接了一个新活儿,给镇上新开的纺织厂修建围墙。地基已经打好,砖块水泥堆放在一旁。杨耀祖带着几个老师傅在厂区里面勘测下一步的厂房加固点,建国和杨耀武、杨耀文,还有另外两个工人,负责外围墙体的砌筑。
天气异常闷热,空气黏稠得如同胶水,乌云低低压在头顶,却没有一丝风。杨耀武搬着砖,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干燥的土里,瞬间消失无踪。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弯腰认真检查灰缝比例的建国,一股压抑已久的、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怨恨的情绪,如同地底的沼气,悄无声息地冒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当初在村里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小子,现在能在这里指手画脚?凭什么杨耀祖能把家业传给儿子,而他们这些堂兄弟,就只能像牲口一样卖苦力?
他捅了捅旁边同样汗流浃背的杨耀文,朝建国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恶毒的揣测:“瞧见没?装得人模狗样,跟他爹一个德行,假正经!说不定背地里,早就把他爹那点家底摸清楚了,等着接班呢!”
杨耀文累得不想说话,只是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别惹事。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吹得工地上尘土飞扬,堆放在围墙根基旁、尚未完全固定的几块预制水泥板被风刮得晃动起来!其中一块最大的,摇摇欲坠!
“小心!”一个眼尖的工人失声惊呼。
那块沉重的水泥板,正朝着背对着它、全神贯注砌墙的建国倒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建国听到惊呼,刚一直起腰,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建国最近的杨耀武,几乎是出于本能,一个箭步猛冲过去,他不是去推建国,而是想自己躲开那倒下的范围,同时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用手肘朝着建国站立不稳的方向,狠狠一撞!
他的动作极其迅捷隐蔽,在漫天尘土和慌乱的人影中,几乎无人察觉。
建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正好迎向那倒下的水泥板边缘!
“建国!”刚从厂房里走出来的杨耀祖,恰好目睹了这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他嘶吼着,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冲过来,速度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然而,距离太远了。
就在水泥板即将砸中建国头颅的瞬间,旁边一个一直闷头干活、名叫石头的年轻学徒,猛地扔掉了手中的砖刀,合身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建国往旁边猛地一推!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
水泥板重重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建国被石头推得滚出好几米远,额头擦破,鲜血直流,但侥幸避开了要害。
而石头,他的左腿小腿被水泥板的边缘狠狠砸中,瞬间变形,人痛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狂风的呼啸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杨耀祖冲到近前,先是看了一眼惊魂未定、满脸是血的儿子,确认他无大碍后,目光立刻转向倒在地上的石头,以及那块沉重的水泥板。他的脸色,在漫天尘土中,一点点变得铁青。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钉在了僵立在原地的杨耀武脸上。
杨耀武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强自镇定地辩解:“不……不关我事!是风……是风刮的!他自己没站稳……”
“放屁!”那个目睹了全过程的工人指着杨耀武,愤怒地吼道,“我看见了!是你撞了建国!”
“你血口喷人!”杨耀武跳了起来,眼神慌乱地看向杨耀文,“耀文,你看见了吗?你说话啊!”
杨耀文低着头,不敢看杨耀祖那杀人般的目光,嗫嚅着:“我……我没看清……”
杨耀祖没有理会他们的争吵。他蹲下身,查看石头的伤势,手指触碰到那明显断裂的小腿骨,他的手臂肌肉因极度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和其他工人一起,将石头抬到阴凉处,用木板简单固定伤腿。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杨耀武。
每一步,都像踩在杨耀武的心尖上。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工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杨耀祖在杨耀武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用那双寒彻骨髓的眼睛,死死盯着杨耀武。
杨耀武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腿肚子开始转筋。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很好。”杨耀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懒,只是坏。没想到,你还能狠到这个地步。”
他抬起手,不是打人,而是指着工地的大门方向。
“现在,立刻,滚出我的视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般的威严,“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耀武,又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杨耀文,一字一句,如同铁钉砸入木板:
“我让你们,比这块水泥板,碎得更彻底。”
杨耀武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地跑了。杨耀文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杨耀祖那毫无表情的脸,也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杨耀祖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转过身,看着被工友们扶起来的儿子,看着地上那片尚未干涸的血迹和昏迷不醒的石头,看着那块冰冷的水泥板。
天空,终于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惊雷。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冲刷着工地的尘土,也冲刷着这场无声处爆发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恶毒与惊心。
他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淋湿全身,像一尊冰冷的石雕。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只有一种深及骨髓的、对人性之恶的疲惫与冰寒。清理门户,原来永远没有尽头。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