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黄土终有转
日子在机油味、尘土和金属的碰撞声中悄然流逝,如同黄土高原上的季风,吹绿了山峁,又染黄了沟壑。杨耀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墙上,挂历一页页翻过,记录着这个小工程队在风雨飘摇中挣扎求生的足迹。
被严厉处置的王有才灰溜溜地滚回了老家,他的下场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还存着侥幸心思的杨耀武和杨耀文。两人终于认清了现实,收起了所有的小聪明和怨气,开始像真正的工人一样,凭借力气换取那份不再被克扣的工钱。虽然私下里难免腹诽,但面对杨耀祖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工程队的运转,在剔除了这些不稳定的“亲戚”因素后,反而变得顺畅起来。杨耀祖用他那近乎偏执的认真和从黄土高原带来的、对待土地般的诚实,慢慢赢得了越来越多客户的信任。他承接的工程从小修小补,逐渐扩展到厂房维护、小型土建。虽然利润微薄,竞争激烈,但账面上总算开始有了稳定的进项,拖欠工人工资的情况成为了历史。
他将大部分收入都投入到了工程队的再生产里,添置了必要的设备,改善了工人们的伙食。他自己却依旧保持着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住在那个既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的平房里,吃着和工人一样的饭菜,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他偶尔会站在院子里那棵小树下,望着南方——那是儿子建国所在的方向,目光中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牵挂。
老岳母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安详地走了。老人临终前,紧紧握着杨耀祖和女儿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和托付。杨耀祖按照老家的规矩,体面地操办了丧事,将老人和早逝的小舅子合葬在一起。这件事,让他在工人和周围的邻里间,又赢得了“重情义”的名声。
婆姨的身体在城里的治疗和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下,渐渐有了起色。虽然依旧瘦弱,但咳嗽减轻了许多,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她默默地操持着小小的“家”,给杨耀祖洗衣做饭,用从黄土高原带来的、近乎原始的坚韧,适应着这个陌生的城镇。偶尔,她会和杨耀祖说起老家,说起丫蛋,说起大姐,说着说着,两人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命运的转机,往往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刻。
一个夏日的午后,烈日炙烤着大地。工程队正在为一家濒临倒闭的国营小厂维修年久失修的仓库屋顶。杨耀祖和工人们一样,顶着酷暑,在滚烫的沥青瓦上忙碌。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在瓦片上,瞬间蒸发。
就在这时,厂区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和杂乱的奔跑声。
“着火了!快救火啊!”
杨耀祖猛地站起身,循声望去,只见厂区角落的一个堆放化工原料的旧库房窗口,正冒出滚滚浓烟,隐约可见赤红的火舌窜动!
那家小厂的消防设施形同虚设,工人们乱作一团,有人拿着脸盆水桶跑去接水,杯水车薪。厂长老周急得直跺脚,脸色惨白,那库房里堆放的原料虽不值大钱,但一旦火势蔓延,引燃旁边的车间,整个厂子就完了!
“老韩!带上咱们所有的人!拿上灭火器,沙桶!快!”杨耀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嘶哑着嗓子下达了命令。他第一个从屋顶攀下,抓起一个灭火器就朝着火场冲去。
他的工人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上。平日里,杨耀祖的严苛和不近人情让他们敬畏,但此刻,他身先士卒的举动,却瞬间点燃了这群汉子骨子里的血性。
“跟上老板!”
“快!搬沙子!”
杨耀祖冒着浓烟和灼热,冲在最前面。他指挥着工人用灭火器压制门口的火势,用沙土覆盖流淌燃烧的液体。他的眉毛被燎焦了,手臂也被飞溅的火星烫起了水泡,但他浑然不觉,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战神,嘶吼着,指挥着,甚至亲手抢过水龙带,对着火焰最猛烈的方向喷水。
他的工程队,平日里训练有素的纪律性在此刻展现无遗。有人负责压制火势,有人负责搬运沙土,有人负责疏散围观人群,还有人迅速找来了更多的水源。他们像一支高效的军队,在杨耀祖的指挥下,与肆虐的火魔展开了殊死搏斗。
近一个小时的奋战,当消防车终于拉着刺耳的警笛赶到时,火势已经被基本控制住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火苗和滚滚白烟。那个堆放原料的库房烧毁了大半,但毗邻的车间保住了。
厂长老周看着满脸烟灰、手臂烫伤、工作服被烧出好几个窟窿的杨耀祖,激动得热泪盈眶,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放:“杨老板!谢谢你!谢谢你啊!你救了我们全厂上下百十号人的饭碗啊!”
这件事,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工业区。杨耀祖和他的工程队“敢打硬仗、临危不惧”的名声不胫而走。之前那个只看重价格、将工程包给了别家的化工厂采购科负责人,亲自找上门来,表达了歉意,并将下一期的一个大型设备基础施工项目,直接交给了杨耀祖。
“杨老板,跟你这样的人做生意,踏实!”那位负责人握着杨耀祖的手,真诚地说。
订单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而且不再是以前那些别人挑剩下、利润微薄的小活儿。杨耀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更加严格地要求工程质量,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他知道,信誉,是他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外来户”在这里立足的唯一根本。
他的工程队,开始步入了一个良性循环。规模在慢慢扩大,又招揽了几个踏实肯干的老师傅和年轻学徒。那间小小的平房办公室,也显得愈发拥挤。
黄昏时分,杨耀祖再次站在那棵小树下。夕阳的余晖给他坚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小树经过一个春天的孕育,枝头竟然冒出了几簇极其细小的、鹅黄色的嫩芽,在晚风中微微颤动。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柔弱的嫩芽。
黄土高原上挣扎半生,几度濒临绝境。他从未想过,转机会以这样一场烈火的形式到来。这不是丈人遗产的恩赐,也不是哪个“贵人”的提携,这是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他从那片贫瘠土地上带来的、永不磨灭的坚韧和担当,亲手从命运的指缝里抠出来的生机。
前路依旧漫长,但他知道,最寒冷的冬天,似乎正在过去。这片曾经陌生的、充满挑战的土地,终于开始向他展露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