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落地,洞穿三界
——汪海君诗歌《落叶》的哲理内涵与艺术境界
评论员:陈东林
在卷帙浩繁的诗歌长河中,“落叶”是一个被无数诗人吟咏过的经典意象。它常与悲秋、伤逝、孤寂的愁绪绑定,染上凄婉的底色。然而,当我们读到中国当代著名女诗人汪海君的《落叶》时,却感到一种别样的震撼——这首诗里的“落叶”,既是自然物象的描摹,更是诗人自我生命姿态的隐喻。它如同一枚剔透的棱镜,以一片小小的落叶为焦点,既折射出自然、人生、社会乃至历史长河的无限沧桑,也映照出汪海君对自我生命历程的审视与接纳,以其“以小见大”的磅礴哲思和别具一格的艺术匠心,在众多同题诗作中脱颖而出,熠熠生辉。
一、意象的升格:从“悲物”到“悟道”,落叶即诗人的生命史诗
汪海君笔下的落叶,首先超越了个体伤感的狭隘范畴,被赋予了一场完整、庄严的生命史诗,而这场“史诗”的每一笔,都暗合着诗人对自我生命的回望。诗人没有急于描绘落叶飘零的瞬间,而是以电影镜头般的语言,从“寒风凛冽的冬季”这一终点拉开序幕,聚焦于那片“伫立在枝头”“迟凋的树叶”。这一个“伫立”,一个“迟凋”,瞬间将落叶的形象从被动者提升为从容的观察者和生命的坚守者——正如汪海君在创作道路与人生旅途上,始终以坚韧姿态面对时光流转,不随波逐流,在岁月沉淀中保持自我思考的清醒。落叶的“微微颤栗”和“一声叹息”,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洞察——对“不可阻挡的季节的变幻”和“无法改变时光的推移”的领悟,这亦是诗人汪海君历经人生风雨后,对生命规律的坦然体认。
随后,诗人以“也曾……”的排比句式,为这片落叶谱写了一曲辉煌的生命赞歌,而这赞歌里,藏着汪海君对自我生命高光时刻的回溯。从“春光明媚时嫩芽初展”的生机(恰似诗人初涉文坛时的青涩与蓬勃,带着对文学的热忱崭露头角),到“与鸟儿嬉戏”的欢愉(如同创作生涯中与同好交流、与文字共鸣的快乐时光),再到夏日“播撒荫凉”的奉献(好比诗人以作品传递思想、慰藉读者心灵的责任担当),以及秋天为城市“披上美丽上衣”的绚烂(正如其创作成熟后,作品绽放出独特艺术魅力,为诗坛增添光彩)……这不仅仅是一片树叶的履历,更是汪海君个人生命与创作历程的缩影:都曾有过稚嫩、蓬勃、贡献与辉煌的巅峰。然而,诗人笔锋一转,“可这一切都终将逝去/任谁也阻挡不了自然的规律”。这冷静而有力的宣告,既是对落叶命运的总结,也是诗人对自我生命阶段的清醒认知——不沉溺于过往的成就,坦然接受岁月带来的变化,这份通透,让“落叶”的隐喻更显厚重。这片落叶,因而成为汪海君自我生命的象征,也延伸为所有历经繁华终归平淡的生命与事物的代表,其内涵可直接关联社会变迁与历史轮回的宏大叙事。
二、哲理的深邃:主动的“融入”与生命轮回,落叶映现诗人的生命态度
这首诗最亮眼之处,在于其颠覆了传统落叶诗的悲情叙事,展现出一种“洞穿”生死后的达观与智慧,而这种达观,正是汪海君自身生命态度的投射。一般的落叶诗,多在哀叹“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失落,而汪海君的落叶,却体现出一种高度的生命主体性——这份主体性,恰是诗人面对人生选择时的主动与坚定。
“不再渴望初春温暖的阳光/不再企盼柔情沙沙的细雨”,这两个“不再”并非心灰意冷的绝望,而是汪海君借落叶之口,表达对自我生命阶段的接纳:如同落叶已体验过生命的全部美好,诗人也已在人生不同阶段收获过成长与感动,无需再执着于过往的“春光”与“细雨”,而是以平和心态迎接当下。因此,落叶的飘落是“在严冬到来之前无声的飘落”,这是一种在命运最终审判来临前,主动选择的、有尊严的告别——正如汪海君在创作与生活中,始终保持对生命的掌控感,不被动等待时光的“审判”,而是以从容姿态面对每一个阶段的“落幕”。而飘落的终极目的,是“和亲爱的土地融为一体”,这里的“融为一体”,既是落叶回归自然的宿命,也是诗人对自我价值归宿的认知:不追求表面的光鲜,而是渴望扎根生活、回归本真,在平凡中寻找生命的意义。
最富有哲理光芒的诗句在结尾:“化为一缕徐徐扑面的清风/化为燕子衔回的那片香泥”。在这里,落叶的生命并未终结,而是开启了另一种形态的循环——这亦是汪海君对自我生命价值的期许:如同落叶化为清风继续抚慰世界,诗人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如“清风”般触动读者;如同落叶化为春泥滋养新生命,诗人期待自己的创作经验与人生感悟,能为后辈创作者提供养分。这完美地诠释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东方轮回哲学,更暗含着汪海君对“自我延续”的理解: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个体存在的长短,而在于对世界的持续影响。这一“洞穿”,不仅洞穿了季节变换的表象,更洞穿了生与死对立的假象,直抵宇宙万物共生共荣的本真,也让“落叶即诗人”的隐喻落到实处——这片小小的落叶,链接了汪海君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链接了她的个体生命与更广阔的文学世界,实现了“洞穿三界”的精神飞跃。
三、艺术的匠心:在平凡题材中开掘非凡诗意,以落叶写自我进行独特表达
如前所言,古往今来“落叶”诗多如牛毛,而汪海君的《落叶》能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亮眼,既因其将自我融入意象的深刻表达,也离不开极高的艺术性。
首先,结构精巧,张弛有度。全诗节奏如一首完整的乐章,也暗合诗人自我审视的情绪起伏。第一节是慢板的引子,呈现落叶(即诗人)生命的尾声与沉思,带着对时光的感慨;第二节是快板的回旋,追忆落叶(即诗人)一生的华彩乐章,并在高潮处点明规律,形成第一次思想升华——从对自我经历的回望,上升到对生命规律的认知;第三节回归慢板,但情绪从沉思转为静穆的行动,最终在空灵的意境中收尾,余韵悠长,恰如诗人接纳自我、拥抱生命轮回的坦然。
其次,语言真挚而富含画意。汪海君毕业于河南大学美术系,其诗人天赋与美术元素相结合,使得诗歌意象极具画面感,而这些画面中,处处可见“自我”的影子。“褪去身上的那抹翠绿”,既写落叶失去色彩,也暗喻诗人不再拥有青春的“翠绿”,却多了岁月沉淀的厚重;“为小城披上美丽的上衣”,色彩运用自然而生动,既描绘落叶装点城市的景象,也暗含诗人以作品为“小城”(即文学领域)增添光彩的自豪。而“燕子衔回的那片香泥”一句,更是诗眼与画眼的完美融合,一个“香”字,通感运用绝妙——既写出了泥土因腐殖质而肥沃的特性,更赋予了“回归”与“奉献”芬芳的意味,这“香”,既是落叶的价值,也是诗人希望自己留给世界的印记,让作品“以落叶喻自我”的表达更显细腻动人。
最后,别具一格的生命态度。这是本诗艺术上的最成功之处,也是诗人自我人格的彰显。诗人没有陷入肤浅的感伤,也没有进行空洞的说教,而是通过塑造一个知天命、尽人事、而后安然回归的落叶形象(即自我形象),传递了一种豁达、通透、积极的生命观。这种超越哀愁的平静与伟大,既是落叶的精神,也是汪海君的人生智慧,使得这首诗不仅是对自然物象的咏叹,更是一次对自我生命的深刻书写,具有直击人心、启迪智慧的力量。
综上所述,汪海君的《落叶》是一首不可多得的精品。它巧妙地将个人情感体验、自我生命历程上升为普遍的哲学观照,以一片落叶的旅程,既完成了对自然规律、生命价值与历史规律的深刻诠释,也实现了对自我的审视与超越。诗人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感知和哲人般的深邃思考,让我们透过这“一叶”飘零的瞬间,既窥见了天地运行之“道”,感悟了生命循环之“真”,更读懂了汪海君——这位如落叶般坚韧、通透、乐于奉献的诗人,其生命与创作的动人光彩。这不仅是咏物壮怀的成功,更是一次卓越的精神书写与自我表达。
【陈东林:学者、诗人、教授、评论家,大雷霆诗歌流派创始人,中国工信部高级职称原资深评委,红学批评家,唐宋诗词学者,唐诗之路国际诗歌学会副主席,丝路文化院副院长,江苏省南社研究会副会长。获得首届国际王维诗歌节金奖、国际华文诗歌大赛金奖、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节“金驼奖”、哀牢山全国诗歌竞赛“紫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