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行路吟》/散文诗
作者:王全祥
晨雾漫过天梯山时,我踩碎第一粒霜。
原以为河西走廊的路该是直的——像霍去病勒马划过的弧线,从祁连雪铺进居延海的落日里。
后来才懂,凉州的路哪有直的?
是乌鞘岭盘着云雾绕的,是石羊河裹着黄沙弯的,连马蹄踏过的古道,每粒沙都藏着一声不响的转折。
幼时追着牧羊人的鞭声走。
沙土路软,陷进半只布鞋,鞋底沾着沙棘的刺、苦豆子的香。
那时的路没有远方,麦垛旁的陶罐就是终点,罐里炒糜子的香,是整条路的奖赏。
后来背着经卷走罗什寺的青砖路,砖缝嵌着前朝的月光,像没念完的经文。
总盼着路快些,快些绕过腾格里的热风,快些到武威城的鼓楼。
却不知风里的沙,早悄悄落进僧衣的褶皱里。
再大些,路在凉州城里分岔。
有的路口对着雷台汉墓的铜马,蹄声裹着“天马行空”的豪情;有的路口隐在海藏寺柳荫后,漏出半截沾露的经幡。
站在岔口总犹豫,怕踏错方向,就碰不到天梯山石窟的佛光。
却忘了脚边的骆驼刺,无论往哪条路长,都扎进凉州的土脉里。
曾披羊皮袄走古浪峡的险路,风裹着沙打在脸上,疼得睁不开眼;也曾提酒壶走民勤的胡杨路,枯叶落在肩头,听见沙棘在耳边唱歌。
原来凉州的路从没有“对”与“错”,只看你敢不敢踩下去——
踩过戈壁磨破鞋,鞋帮沾着祁连的雪;踏过盐碱地硌疼脚,脚心焐热凉州的土。
如今坐在鸠摩罗什译经的石旁,才懂路不是用来“走到底”的,是用来“走着”的。
像城墙上的老夯土,夯得再实,根还扎在张骞走过的古道里。
那些曾以为跨不过的乌鞘岭,回头看,已缩成路途中的小土丘;那些曾在沙暴里哭哑的嗓子,如今就着黄河谣的调子,笑着唱进酒碗里。
暮色漫过武威南门时,才见路的尽头原是起点。
你走过的每一步,都成了河西古道的新痕——
像天梯山的石阶,被无数个“我”磨得发亮,每道纹路里,藏着前一个赶路人的体温。
或许凉州的人生路,本就是一阕没写完的凉州词:
不是奔赴某座确定的烽燧,是带着每一步的沙粒,慢慢走,轻轻吟。
把脚印埋进沙里长成沙棘,把回忆泡进酒里酿成烈浆。
等后来人走过时,闻见风里的酒香,尝出沙粒里的回甘。
2025年10月11日全祥作于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