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臺油印機
路邊
油印機是一種簡易印刷設備,它可以將刻寫在蠟紙上的文字反復油印在白紙上。油印在上世紀很風行,被廣泛用於政府機關、醫院學校和企事業單位。時過境遷進入電腦時代,油印成了歷史。當人們熱衷於到歷史的垃圾堆裏刨收藏品時,我卻發現自己竟還保存著一臺油印機,包括謄寫板、謄寫筆和蠟紙。
我這臺油印機不是哪個單位的,而是自己花22元錢買的,買來幹什麼?當時就想著玩。以前有同學家長接觸油印機,同學會帶來一些時事宣傳材料或電影歌曲油印件,很是羡慕。上班掙錢了的我依然無緣見識油印機,於是就自己跑去買一臺,不想差一點惹禍上身。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黨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建設上來。新的形勢彰顯了新的要求,特別是1977年高校恢復招生考試的觸動,使得全社會都在除夢奮發,努力學習文化知識。剛踏上社會的我也不甘落後,於是與一幫舊同學新工友,你來我往也捧起書本,如許志培、謝安新和雷建發等。我們沒有方向,也沒人指導,就是有點興趣而已。那時社會上沒有培訓班,更沒有考證什麼的。後來終於在1979年的年頭上,我們認為,我們雖然不在同一單位(那時的單位概念很重要),也不受哪里領導,但我們是新時代的新青年,我們已經自覺地結成了一個為社會主義四化建設而努力的獨立學習小組。我們為我們的小組取了個名字叫昕社。毛主席說青年人是八九點鐘的太陽,今天的我們就是人生的八九點鐘吧。
有了小組便有了學習規劃。
許志培決定學英語,我把初中第一冊課本找出來時,兩人合起來也沒認全二十六個字母。我上過幾天廠辦中學,批林批孔學了不少,像英語這些東西本來就沒怎麼學,且又兩三年過去,所以還給了老師也不稀奇。已經下定決心的許志培一頭紮進去後,三個月便已經初步掌握了初中課本程度。他的韌勁感動了丁蜀中學的老師,允許破格直接插入高三班全面學習,又是三個月的拼搏,許志培參加高考,一舉考入了江蘇師範學院(後複名蘇州大學)英語系。
謝安新想學日語,於是買來了課本。日語的字母是平假名和片假名,沒有老師的我們是如何來學習這第一課呢?這時,我們已經學會的英語國際音標幫了大忙,原來假名旁都有國際音標注音。後來謝安新應徵入伍去福建當了海軍並擔任連隊文書,他的日語雖然沒有堅持下去,但他非常感恩在他家裏舉辦小組學習的這段時日。他說如果沒有這段時日,早已荒廢的初中學業根本無法勝任連隊文書的工作。
1980年初,我買了油印機先印了不少電影歌曲,分發給車間裏的團員青年們,很受歡迎,所有油墨紙張當然都是我這個團支部書記自費的,這種勁頭也許現在的年輕人難以理解。後來許志培的小說《毛毛雨》在大學班級裏引起了很大反響,也使老師和同學對他刮目相看。我決定以小組名義把它油印出來,並且設想是一種冊子形式。以後其他朋友的詩文也可以這樣收集成冊,以便大家學習交流。我把冊子定名為《江葉》,三十二開本,第一期叫創刊號。創刊號的前半本抄錄了雜誌上蔣子龍的一篇小說。這期創刊號同時也收進了劉建新、錢金洪和李江等同學朋友的短詩文。負責鋼板刻寫的是雷建發。冊子印好後在丁山朋友和蘇大同學中同時散發傳閱,並受到一致好評。
成立學習小組和油印文學冊子,是當時改革開放形勢的產物,也是我們青年人謀求進步和思想學習的時尚。說得調侃一點,就是青春少年的一種文學遊戲。當時也沒感到惹什麼麻煩,但十三年後的一條資訊卻使我倒抽了一口涼氣。1993年,丈夫在丁山公安分局工作的丁山五金廠老廠長史女士告訴我,在當年尚有左傾餘氛形勢下,分局對丁山不屬任何單位的《江葉》《鄉野》等自印物,已經完成了偵查工作,只等一聲令下,即可捕人定案。只是後來還是隨著政治局勢的寬鬆而不了了之了。
不得了,好險。果真如此,我這個主犯自是“罪”有應得,也不可能成為今天的作家。這些同學朋友豈非要連累遭殃葬送錦繡前程?譬如後來入了黨的謝安新,活躍於丁山演藝界的李江,做了地質勘探隊隊長的錢金洪等,特別是許志培,後來不僅做了珠海電視臺英語播音員,創立了中國鋼琴英語教育法,還被耶魯大學千挑萬選擔任了美國紀錄片《中國留學生之父容閎》的主播。不得了,幸虧——
這臺油印機的歸宿我也想好了,今後宜興如建造博物館,我就把它捐贈了。
2011年5月 宜城荊陽新村

作者簡介:
路邊,實名朱再平,江蘇宜興人,1959年生。20世紀80年代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學歷。喜好文字,出版有小說集《陶女》、散文集《煙雨龍窯》《在氿一方》、主編集《悠悠嶺下》《周濟詩詞集》《周濟遺集》《宜興武術》《陽羨風物》等。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