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流初涌 慧眼识锦
腊月廿八,年关迫近,江宁城的年味终于压过了严寒。各色灯笼挂起,爆竹声零星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和糖品的甜香。运河码头却迎来最后的繁忙,南来北往的船只抢着在封河前卸完最后的货物。
陈望的“牙人”生意做得越发纯熟。他不再仅仅依附于胡老大一条船,凭借几次成功的交易积累的口碑,渐渐有几家小商号也愿意将一些零散货物交给他处理。他行事稳妥,报价公道,虽年纪轻轻,却已在这鱼龙混杂的码头底层,有了些许名头,人称“小陈先生”。
他依旧住在沟渠巷的土坯房里,但屋内添了一个小小的炭盆,一床半新的棉被,甚至还有一小罐母亲周氏最爱的茉莉香膏——这是他前两日托人悄悄送回那个已不属于他的“家”附近的,他不敢见母亲,只能以此遥寄牵挂。那件火红狐裘,仍被他珍重地藏在稻草铺的最底层,如同埋藏一颗炽热而危险的种子。
这日,他刚为一家江西瓷坊谈妥了一笔搭赠用次等瓷器的生意,揣着微薄的抽成,准备去常去的面摊犒劳自己一碗加肉的阳春面。途经沈家开设在码头附近的“锦绣庄”分号时,却见门口围了不少人,隐约有争执之声。
陈望本不欲多事,目光扫过,却见沈玉奴的马车停在一旁,那位面色白皙的王管事正对着一个老农模样的人厉声呵斥,沈玉奴站在台阶上,俏脸含霜。
“瞎了你的狗眼!拿这种粗劣东西来污我们沈家的地方!”王管事指着地上一个打开的粗布包袱,里面露出几卷色彩斑斓的布匹,“这也能叫蜀锦?颜色如此俗艳,质地粗糙,定是你这老货以次充好,想来讹诈!”
那老农面色惨白,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贵人明鉴啊!小老儿不敢欺瞒!这……这真是祖传的织法,是小老儿和闺女没日没夜织出来的……听说江宁沈家收锦,这才千里迢迢从蜀中赶来……绝无虚假啊!”
沈玉奴冷哼一声:“我沈家经营绸缎百年,什么好的蜀锦没见过?你这东西,给我沈家做抹布都嫌糙!来人,把他这些破烂扔出去,轰走!”
几个伙计应声上前。
陈望挤在人群中,目光落在那散开的布匹上。初看之下,那布匹颜色确实过于浓艳,红绿对比强烈,不如传统蜀锦典雅,质地也略显硬挺,不够柔软。但他自幼在布商之家长大,耳濡目染,对织物有种超乎常人的敏感。他凝神细看,发现那色彩虽艳,却异常牢固,阳光下有种独特的光泽,并非普通染料所能及。而且那织法,看似粗犷,纹理却极为紧密,绝非寻常织户能仿造。
“做生意千万不要去创新……” 他脑中闪过这句话,但旋即又被另一个念头取代:“但要做到人无我有!”
就在伙计要动手的刹那,陈望排众而出,朗声道:“且慢!”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沈玉奴见到是他,柳眉微蹙,闪过一丝诧异。王管事眼中则掠过一丝阴霾,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小陈先生。怎么,这码头上的闲事,你也要管?”
陈望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先对沈玉奴行了一礼,然后走到那老农面前,蹲下身,仔细抚摸查看那几卷布匹,甚至抽出随身携带的细小银针(牙人验货常用),轻轻在布边划了一下,观察丝线的韧性和色泽。
片刻后,他站起身,对沈玉奴道:“沈小姐,王管事,请恕晚生冒昧。晚生以为,此锦并非劣品,或许……另有一番价值。”
“哦?”沈玉奴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王管事立刻反驳:“小姐休要听他胡言!这小子不过一个码头牙人,懂什么绸缎锦帛?分明是信口雌黄!”
陈望不慌不忙,拿起那卷最鲜艳的、以大红为底,织着浓绿芭蕉纹样的锦缎,道:“小姐请看。此锦色彩浓烈,迥异于江南苏锦之淡雅,蜀锦之富丽,但其色牢度极高,晚生以针轻划,未见丝毫褪色。且其纹理紧密异常,手感虽略硬,却极耐磨刮。晚生听闻,蜀地边陲有些少数民族,有其独特织染之法,所用植物染料乃至矿物染料,色相与中原大异,但历久弥新。此锦或许正是此类。”
他顿了顿,看向面现希冀的老农,继续道:“此锦若用于制作闺阁衣裙,或许因其色彩过于鲜明而不合时宜。但若用于制作车马帷幔、店铺招幌、或是……军中旗幡、将士的箭囊、束袖,其耐磨、不褪色的特性,岂非正合其用?此正所谓‘人无我有’之物,若能找到合适的用途,其价值,未必在传统蜀锦之下。”
一番话,条理清晰,角度刁钻,竟将众人眼中的“劣锦”,分析出了独特的市场价值。
沈玉奴听得美目连闪。她身为织造世家之女,虽被传统审美束缚,但并非蠢人,陈望的话,如同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是啊,为何锦缎一定要做衣服?为何不能用于其他需要坚固耐用的场合?
那老农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道:“这位小先生是明白人!是明白人啊!我们那地方,祖祖辈辈就是这么织的,染布的果子,只有我们那边的山上有……”
王管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强笑道:“小姐,就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这等粗陋之物,与我沈家‘锦绣庄’的金字招牌不符啊!若是收了,岂不惹人笑话?”
沈玉奴沉吟片刻,看了看陈望那笃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老农期盼的目光,心中已有决断。她虽是女子,却极有主见。
“王管事,不必多言。”她抬手制止,然后对陈望道,“依你之见,此锦该如何处置?”
陈望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机会,也是考验。他拱手道:“小姐若信得过晚生,可将这批锦缎交由晚生处理。晚生愿以市面普通棉布两倍的价格,全部买下。盈亏自负,绝不牵连沈家声誉。”
他这是要自己吃下这批货!周围一片哗然。那价格虽不高,但对这老农已是天价,对陈望而言,却是押上了他这段时间辛苦积攒的全部身家,甚至可能还要借贷。
沈玉奴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看清他平静外表下的真正意图。是狂妄,还是真有把握?
“好!”沈玉奴忽然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就依你!这批锦缎,我沈家不收,但准你在我锦绣庄门外,与这位老丈自行交易。王管事,取二十两银子给这位小陈先生,算我借予他的本钱,按市息,年后归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不仅准他交易,还借他本钱?这沈家大小姐对这小牙人,未免太过青睐!
王管事脸色瞬间铁青,却又不敢违逆,只得咬牙应下。
陈望也是心头一震,他没想到沈玉奴会如此支持。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长揖:“多谢小姐信任!晚生必不负所托!”
交易很快完成。老农千恩万谢地拿着远超预期的银钱离去。陈望则雇了辆小车,将那几卷“异色锦”拉回了他的土坯房。
王管事看着陈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平静却眼神发亮的沈玉奴,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穷小子,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接近沈家的核心。
当晚,陈望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复摩挲着那些色彩浓烈的锦缎。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沈玉奴的借款是助力,也是压力。他必须尽快为这些“异色锦”找到销路,证明自己的眼光,也证明……他配得上那份突如其来的信任。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中飞速盘算着:车马行?镖局?还是……即将到来的元宵灯会,那些需要鲜艳醒目装饰的灯船与牌楼?
机遇与风险,如同这屋外呼啸的寒风,同时将他包裹。
(第三章 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