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味道
文||轩源
北风卷着沙土扑向窗棂,我蜷在城西的出租屋里,捧着一碗刚焯好的芥菜。热水氤氲的白气模糊了视线,舌尖触到那点清苦的刹那,喉咙里竟翻涌起一股肉香——是那种肥腻腻、油汪汪的猪肉香,从记忆的裂缝里猛地钻出来,撞得我鼻尖发酸。
(一)芥菜里的肉味
二十年前的东北乡,冬天是口锈迹斑斑的铁锅,熬着漫无边际的贫寒。母亲总在霜降前后,从院角的土瓮里捞出一把腌得发黄的芥菜疙瘩。她佝偻着腰,用皴裂的手掌搓洗泥土,菜皮摩擦的“沙沙”声,像极了老鼠啃食粮仓的动静。锅里水沸时,她抓起一把粗盐撒进去,灰蒙蒙的蒸汽裹着咸涩扑上土墙,墙皮便簌簌地掉下些碎渣子。
那时我蹲在灶膛前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母亲的脸忽明忽暗。她常说:“芥菜是穷人的肉。”这话我起初不信,直到某天夜里,她将煮烂的芥菜拌上蒜末,又滴了半勺珍藏的猪油。我囫囵吞下,竟真嚼出肥肉的糯香。后来才懂,那肉味是饿出来的——肠胃空得发慌,连苦菜梗都能骗过舌头。
(二)猪油灯下的影子
煤油灯的光晕只有巴掌大,母亲在灯下补衣裳,针脚密得像雨点。我趴在她膝头,嗅到她袖口混杂着泥土、汗腥和芥菜清气的味道。她忽然哼起一段“茂腔”,调子悲怆得像野狗哀嚎,歌词里却藏着戏谑:“皇帝老儿吃烙饼,咱啃芥菜梗,谁肚里舒坦谁自己知道!”唱罢,她戳我脑门笑:“傻小子,肚子饱了不算饱,心里饱才是福。”
多年后我坐在酒席上,面对满桌鱼虾,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原来母亲早把“知足”二字,像种芥菜一样埋进了我骨血里。
(三)麻雀与枇谷
腊月里,母亲带我去场院扫秕谷。西北风像刀子,刮得秕谷和雪沫子一起打旋。她弓着身子,用秃扫帚一点点拢起夹杂着鼠粪的谷壳,嘴里念叨:“麻雀冻僵前还知道攒口食,人咋能叫穷吓破胆?”回家后,她把秕谷炒熟,掺进芥菜粥里。粥烫得我舌尖起泡,她却说:“慢点吃,吃快了尝不出甜。”
如今我混迹城市,见惯了有人为半勺盐翻脸,有人为一块肉背叛良心。才明白母亲那些年教我的,是如何把苦涩嚼出回甘——就像芥菜咽下肚,喉头反倒泛起点诡异的甜。
(四)魔幻的肉香
去年回乡,老屋灶台已塌了半边。母亲坟头的野芥菜却长得疯野,我掐一片叶子咀嚼,苦涩扎得牙龈出血。可怪的是,嚼着嚼着,那股熟悉的肉香又漫上来——这次不是饿出来的幻觉,而是记忆发了酵。原来她早把一辈子的坚韧熬成了油,浇在岁月的芥菜上,够我反刍一生。
暮色四合时,我对着空碗喃喃:“娘,现在儿子真能吃上肉了。”风穿过破窗,吹得碗沿嗡嗡响,像极了她当年的嗤笑——“傻小子,你嚼的不是菜,是命哪!”
作者简介:
赵景阳(轩源),男,1964年生,河北省人,中共党员,会计师,国企集团高管。
酷爱中华传统文化,诗歌爱好者,收藏爱好者,周易爱好者。业余进行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都市头条,中华赵氏诗词等平台。
2023年8月荣获都市头条井冈山群第二届“十佳明星作者”荣誉称号;同年10月荣获历届十佳明星作者“争霸赛”三等奖第③名荣誉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