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008:一块铁
从“啥也不会”到“能扛事”:祁连山下,余成刚的“成钢”之路(上)
如果有人问我青春是什么颜色,我的答案是祁连山下文殊沟坦克营的“国防绿”——它是新兵常服的深绿、作训服的浅绿、坦克工作服的淡绿、迷彩服的斑驳绿,每一种绿都浸在我三年的军营生活里,成了生命里抹不去的底色。1991年,十六岁的我带着懵懂挤上军列,把青春丢进肃南祁丰区这片荒山戈壁,从连手帕都不会洗的少年,到能扛事、懂感恩的余成刚,坦克营的每一段时光,都在铺就我的“成钢”之路。
一、新兵连的“熬”:余成刚的“成钢”起点——磨掉娇气,学会“认”
1991年懵懂的我坐上向东行驶的军列,火车上的待遇区分很现实:乌鲁木齐兵坐卧铺,我们兵团兵挤硬座。29个小时的旅途让第一次坐火车的我瞎想着要是军营生活都在火车里渡过时,我们坦克十二师的新兵到站了,下车时,全列车其他部队没下车的新疆新兵都在喊:“好好干,不要给新疆人丢脸!”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可旅程的终点,却给了我更直接的冲击——乌市的新兵,卡车开向酒泉市区的灯火;我们的车,却一头扎进文殊沟的漆黑里,只有咚咚作响的欢迎鼓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
到了新兵连,我被分到新兵二排四班。陌生的集体、老旧的床铺,让我心里发紧。刚把背包轻轻搁在靠门的下铺,就被班长劈头训道:“背包怎么放的?没个兵样!”没等我解释,集合哨就催着往外跑。等列队回来,背包已被挪到上铺,从未睡过上铺的我笨拙地爬上去躺下。夜里,眼睛盯着墙角蜘蛛网里的一只黑蜘蛛——在家时哪受过这委屈,可现在,没人惯着,所有的慌和怕,都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第三天早操后,我拉着同一起入伍的发小躲到操场角落,声音发颤地说:“我想跑。”他皱着眉拽回现实:“当逃兵要判刑,你敢吗?”——我不敢,只能认命,开始“熬”。
新兵连的“苦”来得直接:第一顿“下马威”是猪皮上带着长毛的面条,打饭老兵用勺子通了通堵塞的下水道后,在锅边“当”地磕了磕,就继续盛饭,我捏着筷子胃里翻江倒海,愣是没敢吃几口;最怕催命的紧急集合哨,我整夜不脱深绿色作训服,哨响能第一个冲出去,可同铺战友学我这招,却在晚点名时直直昏倒在队列里;两个发小更狼狈,一次五公里紧急集合,一个回来时只剩背包带,被子是班长抱着追回来的,另一个后背上插着的解放鞋都跑丢了一只。
每天站在操场练队列,我总忍不住盯着训练场半山腰上那七只悠闲自在的呱呱鸡。可就是这“熬”出来的日子,让我慢慢收起少年任性:认下“新兵”身份,认下眼前的苦,也认下“没人会惯着你”的现实。这是“成钢”的第一步:不是不怕,是学会了“认”,让娇气在日复一日的站军姿、跑五公里里,慢慢被磨平。直到新兵连快结束时,我不仅能跟着队伍跑完全程五公里,还把军绿色的被子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二、坦克二连的“暖”:我的“成钢”底色——藏着感恩,学着“懂”
熬过三个月,分到坦克一营,听说坦克营伙食很好,我心里的石头才落地。来接我们的常坚营长,圆眼睛里透着股谋略劲儿,下巴上还贴着块纱布,后来才知道是训练时不小心蹭破的。
我被分到坦克二连,身上的军装就经常换成了淡绿色的坦克工作服——这是坦克兵最常穿的颜色,沾着柴油味、裹着训练场的泥土,也藏着战友们的真心。在这里,我遇到了这群让我记一辈子的人,也在他们的相待里,读懂了“暖”与“情”,为“成钢”染上了最软的底色。
(一)二连的“家人”们
- 冯金虎连长:参加过84年阅兵的陕西扶风汉子,原本看中一名辽宁籍战友当通讯员,最终选了我这个“替补”。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宝鸡乡音,吃到美食时会用方言咂着嘴说“nlanla,美匹的够呛”;爱交友,曾在连队请地方朋友喝酒,酒至微醺时常师长突然查岗,他晃着身子站起来“啪”地敬了个礼,一本正经报告:“师长同志,坦克二连正在进行军民联欢活动,请指示!”被师长笑骂“狗屁联欢”后,等师长的车驶远,便回头对众人嘿嘿笑着说:“继续联欢。”不久他调职去司令部任参谋,一年后转业去当地武装部。我退伍前,他叫我去团家属院住处,薛明嫂子做了我爱吃的辣子鸡和扶风臊子面为我送行,那一刻心里很“暖”。后来我去老部队时在他家相聚,他出差时我们在乌市相逢,把酒言欢回忆二连,我不胜酒力吐了,第二天醒来时,他正在为我削苹果,笑着说:“部队里你是我的通讯员为我服务,今天我来当你的通讯员。”我深深感动。
- 王平立副连长:宝鸡凤翔人,像大哥哥一样,说话轻声细语,待人温和有耐心。我在家时连手帕都没洗过,新兵和下连时洗衣服都是在水里过一下就捞出,王副连长见状便蹲在水池边拿起我的作训服手把手教:“洗衣领得顺着纹路搓,袖口得翻过来抠里面的泥。”他手上沾着肥皂泡帮我捋衣领时,还笑着叮嘱:“衣服要洗干净,做人更要干净,别让人笑话咱当兵的邋遢。”这画面我至今铭刻在心。
- 耿刚才司务长:质朴的陕西关中人,蒸的包子四四方方如紫砂艺术品,他教我:“技巧在下坠不在上提,劲儿得沉下去。”这手艺我受用至今。
(二)二连的“烟火气”
坦克营的炊事班很有意思:南方班长掌勺时,餐桌总少不了米饭配炒菜;北方班长当值,就天天蒸馒头、擀面条,面食管够。我在帮厨时跟着学了不少本事——不仅摸清了馒头的门道,能通过纹理大小和气味判断面团发酵的酸碱程度,这手艺至今受用;还跟着用草帽沿搓麻食、擀宽宽的裤带面,这些军营学来的吃法,我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做来尝尝。
在坦克二连的日子里,最盼的就是每晚的教歌活动——那是一天训练后最轻松的时刻。连队组织大家在宿舍前的空地上集合,老班长彭海江站在中间教唱革命歌曲,温柔的、欢快的、透着进取劲儿的调子,伴着晚风飘在营区上空。我们跟着学会了好多歌:唱《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时,仿佛能尝到井冈山的糙米饭香;唱《人民是靠山》,“战马离不开鞍,钢枪离不开栓”的歌词,把我们与老百姓的情分唱得滚烫;《绣红旗》的细腻、《加西妈妈》的深情里藏着柔肠,就连总唱混的《坦克十二师师歌》和《坦克47团团歌》,也在一遍遍跟唱里记熟了调子。还有那首《长征组歌》,“横断山,路难行”的旋律一响起,战友们的声音就不自觉沉下来,跟着歌词里的红军脚步,唱得格外认真。那些旋律里藏着的热血与柔软,到现在一哼起,还能想起当时战友们扯着嗓子合唱、跑调了也笑得开怀的模样。
(三)二连的“小插曲”
在坦克二连的记忆里,有件事至今想起仍让我愧疚——那是和战友牛居正的一场架。那时年纪小,浑身带着少年人的冲动劲儿,不过是件小事拌了嘴,就谁也不肯让谁,红着眼争执到动手。拳头落下去的瞬间脑子发懵,只记得当时我们俩都红了脸、喘着粗气,最后还是战友们拉开才作罢。如今再想起,只剩满心后悔:不过是年轻气盛的逞强,却伤了战友间的情分。借着这段回忆,我想郑重地对牛居正战友说一句:当年是我太冲动,对不起。若有机会再见面,真想和你碰杯酒,为年少时的莽撞道个歉。
还有一段特别的插曲,是接待来营里拍摄军旅题材的黄导演剧组。为表重视,连队决定杀一头养了多年都舍不得吃的猪来招待,谁知竟成了一场闹剧——一刀下去没中要害,猪吃痛挣脱,我们十几个人举着刀棍在坦克训练场围追堵截,偏偏撞上集团军考核,让戴营长挨了批评。这头猪最终倒毙在仓库外墙,因没放净血,肉欠了味道,贵客没怎么动筷,反倒“改善”了战士们的伙食。尽管开场滑稽,却不妨碍我们与剧组结下短暂的友谊:拍摄间隙,师宣传队的女兵瞅着我剃光头发眉毛的样子,歪头笑道:“总觉得你哪点不对劲哈?”分别时,一位哈尔滨的帅气演员在我本子上留下赠言:“短暂的相聚,长久的缘分,共同的军装里包裹着两颗想念的心。”这张纸条,我珍藏至今。
作者简介
余成刚,新疆石河子市人。1975年出生1991年入伍,任坦克第12师47团坦克一营文书。退伍后历任乌苏啤酒公司新疆区负责人,新疆机场集团乌鲁木齐机场营销运营总监,现任北京逸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