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满墙丝瓜记
文/周中金/退役军人、
湖北省武穴市住建局退休人员
诵/云中鹤
乙巳年夏初时节,我在厨房旁的窗台下埋了两粒丝瓜籽。彼时窗棂还爬着春末的绿萝,我蹲在土前浇水,指尖捏着细润的泥土,总忍不住想象:入秋后,翠绿的藤蔓该绕着窗格爬满墙,垂落的丝瓜能从窗台一直挂到屋檐下,厨房里该飘着清炒丝瓜、丝瓜蛋汤的鲜气。就像我总爱慢下来的清晨,习惯煮一碗粥等它熬得稠糯,而不是冲一杯速溶麦片——我总觉得,好东西都该等一等。
原以为立秋后就能实现“丝瓜自由”,可这两株苗偏生得慢。别家的丝瓜早在七月就摘了一茬又一茬,竹篮里堆得冒尖,邻里间互相送着尝鲜,我家的藤蔓却总在窗沿下打转,叶片倒是长得肥绿,像被施了慢进咒,迟迟不见花苞。我倒也不着急,每日清晨浇水时,会顺手拨弄下藤蔓的卷须——就像我傍晚不爱赶在高峰去买菜,总等夕阳斜了,才慢悠悠晃去菜市场,捡些别人挑剩却依旧新鲜的菜。后来才琢磨出些缘故:院子三面靠墙,风难穿堂而过,藤蔓缺了些吹动的劲儿;又或许,这丝瓜和我一样,本就带着点“晚熟”的性子,不爱赶早,偏要等时节慢下来才肯发力。
七月流火时,别家的丝瓜架下早已能乘凉,我家窗下的藤蔓才刚够到窗台。我坐在窗边看书,偶尔抬眼,能看见卷须悄悄绕着窗棂打圈,像个怕生的孩子,试探着向外探。那天我煮了绿豆汤,晾在窗台,风一吹,汤碗的凉意漫到藤蔓上,竟见卷须轻轻颤了颤——仿佛它也在陪我等这碗汤凉透。我忽然觉得,这藤蔓的慢,和我总爱把事情往后挪半拍的性子,竟这般像:别人赶早高峰上班,我宁愿早起半小时,绕路走河边的慢道;别人中秋前就备齐了月饼,我却要等月亮圆了,才去巷口的老店买刚出炉的苏式月饼。
转眼寒露过了,国庆中秋的热闹劲儿也散了,鄂东的暑气却没跟着退去。正午的太阳仍辣得晃眼,晒得墙面发烫,连院角的桂花树都蔫着叶子。我照旧在傍晚煮茶,茶烟绕着窗台飘,忽然瞥见藤蔓间藏着星点的黄——是丝瓜花!那花儿沾着傍晚的潮气,像撒了一地碎金子,我凑过去看,花瓣上还爬着一只慢腾腾的蜗牛,正顺着花萼往上爬。就像我某天加班晚了,没赶上进家门的末班车,却在步行回家的路上,撞见了路灯下满树的桂花落——慢下来的意外,总藏着惊喜。
没过几日,花蒂下就鼓出小指粗的绿芽,再过一夜,竟长得比手掌还长。可丝瓜长得快,老得也快,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和之前的慢形成了奇妙的反差。前一日看还是嫩生生的绿,表皮泛着水光,我还想着“明天摘来做汤正好”,隔一晚再看,表皮就泛了白霜,摸起来也硬实了些——就像我偶尔忘了把泡在水里的木耳及时捞出来,第二天就发得太过,失了脆嫩的口感。某天中午,爱人在厨房做饭,突然朝窗外喊:“快来看!丝瓜都爬到屋檐上了!”我凑到窗边,果然见两条翠绿的丝瓜从藤蔓间探出来,一头搭着屋檐,风一吹就轻轻晃,在烈日下泛着亮。
想摘,却怵那正午的太阳。毒辣的光晒得地面发烫,连晾在院里的衣服都被烘得发脆,我想着“等傍晚凉了再摘”,就像我总把要洗的衣服攒到傍晚,等夕阳不晒了,再搬个小凳坐在院子里搓洗——我总觉得,热天里的活儿,都该等凉风吹了再做。可傍晚竟临时来了客人,等送走客人,丝瓜早被夜色裹住,只能耐着性子等。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拎着梯子出门,晨露还沾在丝瓜叶上,踩在梯子上时,露水顺着叶片滴在手腕,凉丝丝的,比正午舒服多了。伸手去摘那两条丝瓜,指尖触到表皮,才发觉比昨日又硬了些——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能赶上最嫩的时候。就像我上次去看画展,想着“下周再去也不迟”,结果等我去了,最喜欢的那幅画已经撤展了——慢有时是从容,有时也会错过。
如今这满墙的丝瓜,倒成了窗下的景致。翠绿的藤蔓爬满了整面墙,黄花还在断断续续地开,垂落的丝瓜有的刚比筷子长,顶着嫩黄的花蒂;有的已粗得像小棒槌,表皮泛着淡淡的白。我们老二口,清炒、煮汤、做馅,怎么吃也赶不上它们成熟的速度。常有邻居路过探头看:“你家丝瓜长得真好!”我便笑着让他们摘去,若是没人要,也不着急——看着这些绿莹莹的果实挂在墙上,在寒露的暑气里透着生机,倒比端上餐桌更添几分意趣。
清晨浇水时,我会摸一摸那些刚冒头的小丝瓜,它们硬挺挺的,带着向上的劲儿。风一吹,藤蔓晃荡,丝瓜也跟着摇,影子落在窗台上,和我煮茶的茶烟缠在一起。我忽然明白,这晚熟的丝瓜,本就不是为了赶时节的鲜,而是为这稍显燥热的寒露,添了满墙的绿,和一份不慌不忙的欢喜。就像我总爱慢下来的日子,看似赶不上旁人的节奏,却能在慢里撞见独有的风景——比如清晨梯子上的露水,比如满墙丝瓜晃荡的绿意,比如这株和我一样“晚熟”的植物,陪我一起,在时光里慢慢生长,慢慢遇见生活的甜。
主播:云中鹤,男,1956年生,大连市人。1977年应征入伍,在海军部队历任排长、连长、军务参谋。团职军官转业至地方后,先后从事过政法、纪检监察、宣传等项工作。热爱体育运动和文学艺术,是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