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黄草无论从过去地名的历史传说,还是建东江大坝后的新黄草,都值得说一说,写一写。本次分上、下两篇介绍雷文才写的黄草文章。故乡黄草的沤江与浙水河,曾以清浊分明的奇观滋养着一方水土。石桥下的“洪洞”、急流中摸鱼的少年、暮色里收筛的渔火,皆成为一代人心中不灭的记忆。江河不仅赋予生活智慧,更沉淀为永远的乡愁。
我深爱的黄草故乡(上)
文/雷文才
黄草镇,藏在璀璨的湘南明珠东江湖畔里,依山傍水,因水而名。黄草镇没有满地的黄草,只有青墨色的俊秀青山和一望无边、与天接壤的一湖碧水。
黄草,是刻在我骨血里的故乡,是无论走多远都牵挂的地方。人们总说它静卧东江湖心,配得上“江南水中镇,东江湖中花”的美誉。是啊,如今的它有令人心醉的湖光山色,还有那关于金牛与小仙女的动人传说——金色水牛踏足枯草,留下“黄草坪”的名号;炎帝弟子阿牛与小仙女白兰相恋,却被天条拆散,最终化作金牛岛与独有的景烈白兰。这些故事为小镇裹上了浪漫的滤镜,成了游客口中的诗意谈资。
被誉为"江南水中镇,东江湖中花"的黄草镇。可在我眼里,黄草的底色从不是传说里的缥缈浪漫,而是这片土地实实在在承载过的艰辛,是生我养我的烟火气。
我出生时,它还没有如今这般精致的模样,却在我心里烙下了最真切的美丽。我只记得,镇子的血脉是两条江——从桂东发源的沤江,一路奔涌到这里,与浙水河相拥,汇成了后来的东江。黄草,便稳稳地立在这两江交汇处,是大自然馈赠的风水宝地。
至于“黄草”二字的由来,小时候没人跟我讲过传说。那些关于金牛、关于爱情的故事,我后来才知道,是为了让黄草的旅游多些文化韵味,后人慢慢杜撰出来的。可这不妨碍我深爱它,因为我爱的从不是被修饰过的浪漫,而是沤江水拍过的堤岸、浙水河滋养的田地,是我光着脚跑过的土路,是长辈们在江边劳作时的身影。这些真实的过往,才是黄草真正的根,也是我对故乡最深的眷恋。
清浊双河忆黄草 。 记忆里,尚未被东江湖淹没的沤江与浙水河在黄草交汇。晴日里,两河相融,不分彼此,汇成一股力量穿过蒋山庙的峡谷,奔腾向北。最特别的莫过于涨水时节——沤江浊如黄河,泥沙翻涌;浙水河却始终清澈见底,甘冽如泉。两条河流在此泾渭分明,宛若交织的玉带,一清一浊,相映成趣。
若遇蒋山庙峡谷泄洪不畅,江水便会漫至黄草街尾,淹没低洼处的民居。即便如此,这两股水流依然不肯轻易相融:右侧是浑浊的沤江水,左侧是清亮的浙水河,直至下游渡头远方,才渐渐合二为一,流向东江三汕十二浪。那清浊交织的景象,堪称自然奇观。
一条从县城延伸而来的公路,经蒋山庙穿黄草街而过,横跨在浙水河上。河上屹立着黄草石拱桥,这座乾隆年间修建的古桥,六个拱洞连绵二百余米,如不朽的丰碑,静静连接着黄草街与丰林村。
我们将“拱”唤作“洪”——或许是因涨洪水时,见激流穿洞而过得名;又或许是站在桥下仰望,拱洞如雨后彩虹,“洪”与“虹”音近而混称。六个拱洞依次被称作一洪至六洪,成为我们区分地标的代名词。
一洪最小最窄,从黄草街下数十级台阶即至,滩上遍布鹅卵石。街坊邻里常在此浣洗衣被,滔滔浙水不仅涤净了世代人的衣物,更似洗涤着人心。这里也是我们初学游泳之地:将衣裤往石阶上一扔,光着身子跃入水中。总以为潜入水中便能隐身,却忘了浙水何等清澈——即便潜至水底,依旧清晰可见。不过儿时的我们哪知羞怯,有时还会站在岸边,挺起身子向空中撒尿,看那道晶莹的弧线落入清流,转瞬便被河水净化无踪。
一洪水深不过肩,尤以七八月旱季为甚,约一米六深。入水后,会被缓流带至桥下游的浅滩,那儿水深仅四五十公分。在此学泳,几乎不必担心溺水——即便失足没顶,也会被水流推至浅滩,站稳即可。唯有泳技精进后,才敢挑战二洪、三洪的急流。
二洪比一洪湍急宽阔,也不过两三米距离。若从高处跃下,数秒便可游至对岸。但若技艺不精,切莫尝试:万一未能靠岸或抓握不稳,便会被冲向下游深水区,只能顺流而下,寻得落脚处方能上岸。三洪更为汹涌,已至浙水河中央,敢往此处者,皆是真正的水中好手。
逢集之日,黄草街最为热闹。狭长的街道摆满摊位,不够用时,人们便将摊位移至石拱桥上。幸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车辆稀少,整日难得见到两辆,倒也不碍通行。待集市散去,街道重归宁静,人影稀疏,唯余石桥与流水相伴,静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时光。
江河里的童年。我的故乡黄草,是沤江与浙水河共同滋养的土地。在这里,我们学会了游泳,便不再满足于石拱桥下的“一洪二洪三洪”,总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于是沤江成了我们展示泳技的舞台,那里有中流击水的豪情,有浪里穿行的畅快。
沤江的河面宽阔,常有两三百米。若要游个来回,便是六百米的征程。江水湍急,深不可测,但我们早已摸透了它的脾性——要渡江,得先在水流平缓处游向上游,再顺流而下。这般巧借水势,既省力又自在。有时仰卧水面,身子如扁舟随波荡漾;技艺高超的伙伴更能静卧水中,任凭流水推送,宛若水中神仙。这一趟游下来,非但不觉疲惫,反被自然的温柔抚慰得通体舒畅。
夏日是孩子们的季节,沤江是我们的乐园。大人们忙着双抢,只在午间抽空捕鱼改善伙食;我们却是一头扎进江里,从清晨嬉戏到正午,直到大人们收工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最拿手的是在湍急的浅水中捕捉“粘石干”。这种鱼总爱藏在石头底下。我们抬起石块,用网兜在下接应,鱼儿便会顺着水流滑入网中。有时它们紧贴石面,用手拂不下来,凑近轻轻一吹,便乖乖落网。偶尔遇到抬不动的大石,或是顽固不肯松口的鱼儿,也只能忍痛放弃,目送它们随水流远去。
摸鱼需要两人配合,一个抬石,一个接应。忙活一个中午,常能收获三四斤。回家或油炸或煎炒,鲜香满口,那份满足至今难忘。
更令人神往的是在浙水河畔放筛捞鱼。这种被当地人称作“捞鱼”的小家伙,每到夏天便会聚集在水流清澈处产卵。黄草人用竹篾编成筛子,覆上白布,做成精巧的捕鱼工具。夕阳下,白布映着粼粼波光,宛如为鱼儿准备的温馨产房。
下午五点多放下筛子,待日落时分收取。这放筛捞鱼的手艺,可是街上组与街背组的独门绝技。依水而居的他们,最懂鱼的习性。每当暮色将至,河畔便会出现默契的一幕:人们扛着鱼筛走向河边,安放妥当后静待收获。七点哨响,上百人涌向江心浅滩,在欢声笑语中收取鱼筛。虽是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从不曾拿错筛具。
揣着满满的收获踏上归途,浙水河重归宁静,只剩流水潺潺,吟唱着永不落幕的田园牧歌。
沤江与浙水河,如同母亲的臂弯,哺育着一代代黄草人。你们赐予我们食物与欢乐,教会我们顺应自然的智慧,点燃生活的希望。依山傍水的黄草人,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更从这山水间走出了无数英才。这江河流淌的不只是清水,更是黄草人的根脉,是萦绕心头的乡愁,是岁月长河中永远温暖的印记。
编辑:张小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