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登高
作者:林海旋
这“重阳”二字,在唇齿间轻轻一碰,便仿佛有一股清冽的、带着草木香气的风,从唇间逸出。这风里,有陶渊明东篱下那残菊的冷香,有王摩诘忆山东兄弟时那茱萸的辛涩,更有那漫山遍野的、属于秋日的、阔大而寂寥的呼吸。
于是,便起了登高的念头。这念头,并非一时兴起,倒像是蛰伏在血脉里的一种古老仪式,到了时节,便要苏醒。城里的山,是驯化了的,有齐整的石阶与醒目的路牌,少了那份野趣。但我所求的,也并非险峻,只是那一份向上的、可以暂时脱离尘嚣的路径罢了。
沿着石阶缓缓而上,两旁的树木,已是一派深秋的光景。那叶子,不再是夏日那种沉甸甸的、绿得发黑的颜色,而是黄一阵,红一阵,斑斑驳驳的,像一幅未干透的油画。阳光从疏疏朗朗的枝桠间筛下来,落在脚边,成了明明暗暗、摇曳不定的光斑,踩上去,仿佛能听见碎碎的、阳光的声响。风过处,便有几片叶子,恋恋不舍地、打着旋儿地从枝头飘落,那姿态,从容极了,全无一丝悲戚。我忽然想,这或许便是“落英”了。古人眼中的世界,总是这般富有诗意,连凋零,也带着一种静美的风度。
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山顶。风霎时大了,呼呼地灌满耳廓,将方才行走时生出的一点微汗,瞬间吹得凉透了。站在这高处,整座城便匍匐在脚下。远处的楼宇,像孩子们散乱的积木;街道与车流,成了一条条缓缓移动的、银灰色的带子。平日里觉得逼仄的、喧嚷的一切,此刻都静默了,缩小了,成了一幅摊开的、无声的地图。而这天地,却豁然地开阔起来,那云,那远山,那无垠的、蔚蓝的天穹,沉沉地压下来,不,是我轻轻地浮了上去,与这秋日的长空融为了一体。
这便是我所求的么?这片刻的疏离与超然。然而,也就在这无边的静默里,心底一丝极细的、温热的东西,却被这冷风牵引了出来。我想起了远方的家人。此刻,他们是否也正看着这同一片天空?母亲厨房里熬煮的菊花茶,该是温润的了罢;父亲案头那本翻旧了的书,不知又添了第几遍批注。唐人王维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从前读来只觉得是句好诗,有图画,有典故;此刻想来,那“少一人”的缺憾,竟是这般沉甸甸的,带着血肉的牵扯。登高,原是为了望远,可望断了秋波,望见的,却往往是心底最挂念的人。
下山时,步履不觉添了几分滞重。回到书斋坐定,魂灵儿却似还系在山巅,随着那缕秋风悠悠地荡着。便起身沏了盏菊花茶,看那蜷缩的花瓣在沸水中徐徐舒展,渐渐丰腴成半透明的玉白色,恍如枯寂的生命重新苏醒过来,吐纳着若有若无的清苦。茶烟袅袅里,竟分不清这满室的幽香,几分来自菊魄,几分是方才挟来的山间清气了。
我于是想,这重阳节,究竟是什么呢?它没有龙舟竞渡的热烈,不似月饼团圆的甜蜜。它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待登的山,待饮的菊酒,无端的秋思。然而,它又什么都有了。在向上的步履里,你感受筋骨的舒展;在四野的秋光中,你领略天地的壮美;当你独临高处,最朴素也最深沉的人间情味,便从心底最深处,被温柔地唤醒。
这清冷而厚重的,教人又欢喜又怅惘的,大约就是重阳的魂魄了。
作者简介:林海旋,我来自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是就读与现代文秘专业的大二学生。我是一个热爱阅读的人,书籍对于我而言,是窗口,是灯塔,亦是挚友,我喜欢有深度的文章,于是我正在尝试写出此类文章。阅读,让我的世界变得更广阔、更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