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文脉的醇香 穿越时空的魅力
——评徐累先《石门高,一坛窖藏千年的老酒》
安徽东至三中 金成道
本文以醇厚的文学笔触,完成了从自然景观到文化基因的升华诠释,以醇厚的文化底蕴持续释放穿越时空的感染力。
——用三重文化维度,构建立体文化景观
从历史纵深,文章以"千年老酒"为喻,串联起东晋高氏定居、李白高霁联句、九华山更名、民国实业救国等历史片段,构建出跨越1700年的文化谱系。特别是李白《忆秋浦桃花坞》的反复引用,形成贯穿古今的情感线索。
从空间叙事性看,作品通过"酒坛"地形"石门"地貌等地理意象,将龙舒河、桃花坞、白沙岭等物理空间转化为文化符号。船形地块的"苦"字地基、"魁"字崖刻等建筑细节,将儒家耕读传统具象化为可触摸的文明密码。
从当代价值性看,文章不止于怀古,更强调烂尾楼改造、文旅融合等现代实践,展示传统文化在乡村振兴中的创造性转化,体现"活态传承"的特质。
——用四重艺术特色,交相融合多种写作手法
意象编织:以"酒坛"喻地形、"印章"喻村落,将抽象文化具象化;"桃花坞"巨石作为核心意象,串联李白诗情与当代寻访,形成时空对话的叙事支点。
双线结构:明线为作者探访历程,暗线是高氏家族兴衰史,两条线索在"实业厅"故事处交汇,实现个人体验与宏大叙事的有机统一。
对比修辞:通过苏州桃花坞的"精致市井"与石门高"乡野豪放"的对比,凸显地域文化特质;"隐士精神"与"魁星文化"的并置,展现文化内在张力。
跨文体融合:兼具散文的抒情性("龙舒河静静流淌")、学术考证(明《池州府志》引证)和新闻报道(文旅开发数据),形成复合型文本魅力。
——文化书写现代启示,山水格局中彰显诗意栖居
文章突破传统村落介绍的平面化窠臼,以"诗性地理"的视角重构空间记忆。在乡村振兴背景下,这种既守护"坞"的隐逸本质,又激活"魁"的进取精神的书写范式,为传统文化当代转化提供了文学样本。特别是将李白诗情、高氏家训等抽象价值,转化为可体验的文旅路线,体现了文化书写的实践导向。
作品中石门高的地理形制本身就是一首立体诗。龙舒河穿村而过,两岸青山如"酒坛"环抱,峡口巨石对峙形成的天然石门,构成了"山为城,石为门"的壮阔意象。这种山水格局暗合中国文人"居山水者为上"的审美理想,李白笔下"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的意境在此得到完美诠释。尤其桃花坞遗址,虽桃林不再,但巨石上遒劲的唐代刻字仍传递着隐逸文化的基因密码——当年高霁在此筑坞会友,李白对月吟诗,完成了从自然景观到文化景观的升华。
——建筑遗存里探索文明密码,历史褶皱中凸显文明韧性
村落中保存完好的四座古学堂,堪称徽州崇文重教的活化石。振赢学堂的木构架中仿佛仍回荡着朗朗书声,而"苦"字形地基与船形地块组成的"学海苦舟"意象,将儒家耕读传统转化为震撼人心的建筑符号。更令人惊叹的是悬崖上的"魁"字石刻,如悬剑般昭示着科举时代的荣光。这些物质遗存与《家训十教》的精神训导相互印证,构建出完整的文化传承体系。高炳麟"实业厅"的兴衰故事,则成为传统道德观的生动注脚,彰显"正心修身"的永恒价值。
作为连接三府的古道枢纽,石门高见证了文明的碰撞与坚守。太平天国的战火、抗日时期的自毁古道,这些历史创伤反而凸显了文化的韧性。当白沙岭石板路湮没荒草时,文昌阁的飞檐依然守护着文脉,这种"毁而不灭"的特质,恰似李白流放夜郎仍魂牵桃花坞的执着。现代旅游开发中,当地人以保护性利用延续着这种韧性——将古建筑群与民俗活动整合为活态文化景观,使"烂尾楼"重生为文化地标,实现了从历史记忆到当代价值的创造性转化。
与苏州桃花坞的精致市井相比,石门高呈现出"野趣天成"的美学品格。唐寅的"桃花仙"是文人个体的超脱,而李白与高霁的联句则展现群体性的精神共鸣。两处桃花坞如同中国文化的一体两面:前者代表江南商业文明孕育的艺术精致化,后者体现山地文明滋养的生命豪放感。这种差异统一性,在当代乡村振兴中形成独特张力——石门高既坚守"坞"的隐逸本质,又通过"魁星文化"的张扬获得现代性表达。
但是,作品历史考据稍显零散,对李白与高霁交往等典故的引用虽丰富,但缺乏系统性年表梳理,部分时间线模糊。对"烂尾楼改造"等案例的运作机制、成效数据支撑较弱。"酒坛""印章"等比喻密集、意象堆砌,稀释了核心观点的穿透力。苏州桃花坞的对照部分稍显简略,未能充分展开南北文化差异的深层阐释。
当然,瑕不掩瑜,作品以"千年老酒"为喻,立体呈现三重价值:历史纵深上,李白与高霁的桃花坞联句构建诗性记忆;空间叙事中,"酒坛"地形与"魁"字崖刻形成山水人文对话;活态传承方面,通过文旅融合实现传统现代表达。文章以意象编织、双线结构等手法,完成从自然景观到文化基因的升华。
如今漫步石门高,龙舒河的流水依然吟唱着千年的诗篇。这里的每一块石板、每一处石刻都是文明年轮的可触刻度,承载着从隐逸文化到实业救国、从科举荣光到现代文旅的连续叙事。这种穿越时空的文化生命力,让人不醉自醉。在机械复制的时代,石门高以其原真性和完整性,为中华文明提供了可触摸的基因样本,也为现代人构建了精神返乡的诗意通道。
附:
石门高,一坛窖藏千年的老酒
文/徐累先
值得去的地方很多。石门高就是一个值得去的地方,而且,是个值得一去再去的地方。
我不止一次到访过石门高。看过春天里漫山遍野的老山映山红,赏过秋天里平天河枫叶,走过积雪覆盖的白沙岭,也曾在一个炎炎夏日,触摸过石门高的千年文脉。前不久,我又怀着虔敬的心情,追随大诗人李白的脚步,再一次来到石门高。
石门高地理位置特殊,像一只酒坛攲斜在青阳、石台、贵池三县区和九华山风景区交界处,晃一晃,便有酒香溢出;更像一枚古意盎然的印章钤印在皖南山水中,让这幅水墨画顿时有了生机。从高空俯瞰,石门高群山环绕,南有三十六岗,北有黄梅山,东有老岭山,西有开花山,山山相连。秋浦河最大支流龙舒河发源于三十六岗群峰之间,由南向北,流过古村落,穿过黄梅山和开花山相夹的峡口,经棠溪、梅村于古石城汇入秋浦河。峡口处两座巨石相对而出,形似一座门,——山为城,石为门,石门的地名由此而来;因为村里主要居住着高氏家族,习惯上称为石门高。东晋元兴二年,高氏先祖来此定居,晴耕雨读,繁衍生息,一千多年过去,开枝散叶,后人已达万余人,现居住在村里的人口500余人。
唐天宝年间,李白遍访名山大川后,来到秋浦,应隐居于此的好友高霁的邀约,溯清溪河而上,再折向龙舒河的源头,到了石门高。在石门高,受到高霁的热情款待,并走过石门的山山水水,在碧潭峡谷吟啸,在桃花坞里赋诗唱和,乐不思蜀,以至于十年之后,被流放夜郎之际,还对这片土地念念不忘,写下《忆秋浦桃花坞旧游时窜夜郎》: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摇荡女萝枝,半挂青天月。不知旧行径,初拳几枝蕨?三载夜郎还,于滋炼金骨。
桃花坞位于村口的一片坡地,坡地上耸立着一块巨石,上有李白手书的“桃花坞”三个大字,巨石上原有碑刻,因年代久远,字迹漫漶,史志上记载的16个字也已模糊不清。站在桃花坞前,看不到一株桃树,但我认定桃花坞这个地名绝非无中生有,当年,这个地方一定是一片桃林。“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似乎暗合了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意境,走过桃花林,便是桃花源,石门高或许就是李白心目中放不下的桃花源。遥想当年,李白和高霁以及其他的一些“李粉们”没少在这片桃林下饮酒欢宴,谈诗论文。
据传,李白在石门高客居过很长一段时间,从头年的下半年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因为他是当时的“大网红”,拜望者纷至沓来,青阳县令韦仲堪也加入其中,来到石门高,邀请李白、高霁前往青阳游历,路过白沙岭时,歇脚在夏侯回之堂,在那里,可以看到九华山的群峰,巍峨耸峙,险象环生,几杯酒下肚,诗情大发,于是三人联句唱和:“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霞。积雪曜阴壑,飞流喷阳崖。青莹玉树色,漂缈羽人家。”从此,“九子山”更名为“九华山”。
现存的白沙岭古道,石板路已残缺不全,当年,这条古道可是安庆、池州西南部一带老百姓前往九华山朝圣的大道,也是连接安庆府、池州府和徽州府的重要官道,这条道上,走过贩夫走卒,走过达官贵人,热闹非常,而石门高自然成为路人休憩的重要驿站,也正是因为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历史上,石门高多次经历战火的洗礼。晚清时期,太平天国为了打通这条道路,曾血洗过石门高,成为石门高历史上最惨痛的一页。抗日战争时期,日寇围攻九华山,曾有一队人马取道白沙岭,国民政府为了阻遏日军的进攻,迫不得已,以一种自残的形式毁坏了这段石板路。往事悠悠,如今这条古道早已湮没在萋萋荒草中,人迹罕至,只有残存的规整石条似乎还在诉说当年的盛况。
随着时间推移,道路的绕行,石门高逐渐边缘化,成为人们遗忘的角落。阴错阳差,这恰恰成为石门高之幸,石门高的村庄格局、古建筑、及其所蕴含的文化因子得以完好保存。在通往村口的石板路上,矗立着一座文昌阁,这种阁楼即使在皖南的大村落也已不多见。据老年人回忆,学童读书启蒙时,首先要到这座阁楼里朝拜文昌帝君,期待文昌帝君保佑自己在未来的学习征途上披荆斩棘,一路顺风。
在文昌阁的旁边有一船形地块,面积达3亩多,在地块尾部,有一座土塔,像一根桅杆,稳定航船的方向,根据遗迹,可以判定地块中间有一座房子,而房子的基础酷似“苦”字,我们不能不佩服古人的智慧,用行为艺术告诉学子们,学习是一桩苦差事,学海无涯苦作舟,只有吃得苦中苦,才能脱颖而出,才能走出大山的阻隔,进学,出仕,实现人生理想。
在村尾的悬崖峭壁上凿有一个醒目的“魁”字,据高氏宗谱记载,这是高氏十七世孙高子军考取翰林大学士后,他的叔叔高佑为了庆祝这一盛事,偕族人在石壁上凿就,远远望去,像一柄利剑高悬于村庄之上,激励着族人要以夺魁为读书的最高目标。
沿着村里的石板路,我们徜徉在古街道、古弄堂、古水井之间,而这些古建筑中,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村中还保留着四所学堂的框架。其中的振赢学堂保存完好,两层,木质结构,在残破的门窗外谛听,似乎还能听到郎朗的读书声。据介绍,新中国成立前,这里保留有十座学堂,这是其他村落所不能比拟的,说明高氏族人对读书的重视。也正因为如此,石门高历史上出仕县官以上品级的人多达110人,普通读书人更是不可胜数。
在高氏宗祠旁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古屋,当地人称为“大屋里”,又叫“实业厅”。说起这座房子,让我想起一个令人警醒的故事。
这座住宅的原建设者是民国时期曾担任安徽省实业厅厅长的高炳麟。高炳麟(1864-1936),字文伯,清末举人,是贵池近代史上名闻遐迩的进步人士。其始祖是唐朝中期著名隐士高霁,世住棠溪石门高,自幼受到良好家风熏陶。成年后,怀抱实业救国的理想。民国七年(1918年),高炳麟多方工作,向省政府领取采矿执照,创立池裕公司,任总经理,旗下有贵池县城东十余里的馒头山煤矿和城南的六峰山铜矿等,生意红火,财源滚滚,不久,成为屈指可数的富豪,同时,也推动了当时贵池县域经济的发展。后又兼任农垦公司总办,开垦三万圩。高炳麟广贴告示,广招四乡和外邑农民前来开荒种粮。一时间,桐城、庐江县青壮农民纷至三万圩,第一年就来近百人,第二年增至四、五百人,接着举家迁至圩中安家落户,绵延不息,为贵池农业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按照传统,富甲一方的高炳麟衣锦还乡,决定在老家石门高起楼造屋,宅基地选在高氏宗祠隔壁。因事务繁忙,他设计好图纸,雇挑夫挑一担银元到村里,委托本家远房叔叔高让负责整个工程,自己并不具体过问。高让在负责工程建设中,看到有空子可钻,歹心顿起,乘机把自家的房屋拆掉,另盖新房,建房所用材料多从高炳麟建房的材料中匀出,然后虚报用度,浑水摸鱼。待到高让的房子建设完成,高炳麟的房子还是半拉子工程。这件事被人捅到高炳麟处,高炳麟气极,当时就摔碎手中的茶杯,大骂这位族叔是鼠辈小人,于是不再供应后续银两,做房子的事从此作罢,形成烂尾楼。其实当时房子的框架已经完成,唯前厅的砖墙尚未合拢。
考虑到是自己的族叔,事情闹大了,既有恃强凌弱之嫌,也对整个石门高影响不好,高炳麟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高让的行为没有追究。但从此,与这位族叔划分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因为这件事,高让在石门高的名望一落千丈,遭人唾弃,差点被逐出门户。后来实在呆不下去,便像落水狗一样隐姓埋名、拖家带口搬离石门高。
近些年,按照高炳麟当初的设计,政府把这座“烂尾楼”重新整修,面貌一新。现存建筑为四合院式的走马通楼,两层,中间一个落水方形天井,宽敞明亮;楼深24米,高19米,高大雄伟,古色古香,成为石门高一景。
“实业厅”的这段往事不断地警示着石门高人,“人能正以养心,敬以直内,静以制动。则身可以荣,家可以和。一不正,或天其天年,或汩为下流,所至必有不忍言者。(摘自石门高《家训十教》)”
石门高不仅风光秀丽,更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像一坛窖藏千年的老酒,甫一打开,清香飘逸,让人不醉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