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凉州》
作者:王全祥
祁连山的日头刚漫过龙首山的脊,石羊河的晨雾正往上飘
摆渡人的木桨划开浅滩,把碎云搅成
棉絮似的白,粘在刚抽穗的芦苇杆上
冰融的雪水漫过沙堤的裂痕,汩汩着
撞在红柳的新枝上——去年的枯茎还凝着霜
一浸夏水,就软成了词的韵脚
卖面皮的妇人推着车走过,木盖一掀
酸香漫了,裹着点晨起的凉
落在巷口垂落的柳丝上。那柳丝刚垂绿
像谁悄悄蘸了河露,在灰墙根
织了帘,还没织完的“夏”字
雷台的青砖刚褪了潮气,就被风
描上了深绿。去年的铜马雕塑旁
新栽了丛薄荷,嫩得像刚挤的绿汁
有穿布鞋的老者蹲在台边,用指尖在砖上写“夏”
刚写完横,风就来改——添了片柳荫
把“夏”字的竖,拉得老长,像牵着
远处石羊河的波光
扎碎花裙的小姑娘,追着蜻蜓跑
裙摆扫过道旁的马兰草,花瓣刚绽开
沾了她的衣角。老者直起身,把刚摘的薄荷递她
“闻吧,闻醒了草,就闻醒了凉州的夏”
小姑娘捏着叶,气鼓鼓地嗅——没辨出味
却惊飞了台边的雀,翅膀拍着风
把夏的影子,印在了青砖墙上
我坐在天马湖的石凳上,翻初夏的诗稿
纸页上“凉州春尽”的墨还淡,边角却沾了
点深绿——是风从湖心卷来的,刚展叶的荷叶屑
近处的荷苞裂了道缝,粉尖探出来
顶着晨露的光,竟让枯荷杆上
爬了点苔,像替我在“春”字旁边
划了道“夏”的分界
卖米汤油馓子的老汉倚着门框站定,沙锅搁在脚边,吆喝声沾了点糯
落在沙堤的草叶上。见孩子凑过来,他揭了桶盖
舀出碗冒着热气的米汤油馓子递过去,“尝吧
这香里,有凉州的夏”。孩子捧着碗
米汤的稠混着馓子的脆,缠上沙堤的土气
竟让刚写的“夏”字,都沾了点暖
文庙的朱漆门推开时,槐影正覆到石阶上
穿汉服的姑娘摘了枝槐叶,指尖捻着叶
吹成不成调的曲——调子刚飘出去
就被风卷着,绕上棂星门的石雕
门柱上的苔还没厚,沾了点槐曲的暖
竟慢慢润成了,细碎的夏光
过了夏至,凉州的日头就烈得透亮
像悬在槐树枝上的红琉璃,把光洒下来
淌在湖面上,漫成浅浅的金。有的沾在
游客的草帽上,有的滚进石羊河的深潭
有的被风卷着,贴在卖风筝的摊子上
像谁剪碎的,夏的金绸子
穿短衫的小伙,买了只纸鸢,是“飞燕”的模样
线刚放出去,风就来扯,纸鸢晃悠悠地飞
翅尖沾了点光,金灿灿的。小伙拽着线笑
“原来凉州的夏光,看着烈,飞起来
每一缕,都带着风的柔”。纸鸢越飞越高
把金光,牵得满天空都是
暮色漫上来时,城楼的灯亮了
橙红的光透过窗棂,落在我铺开的笺上
墨已研了半盏,笔却悬着——去年今日
我写“凉州夏浅,槐叶初展”
今年再写,该添句“荷风送爽,燕绕城楼”
还是“光携金至,诗满凉夏”?
远处的街头传来歌声,是改编的《夏初临》
调子裹着点黄子的甜香,飘进窗来
我忽然笑了,笔一落——先写“凉州夏浓”
再补“槐荫覆路,荷韵正稠”。墨晕在笺上
像夏夜时,悄悄漫开的,风的柔
日头沉到祁连山背后时,最后一点光
被槐叶接住,揉成了金,撒在燕归的路上
风从石羊河来,卷着刚谢的荷瓣
漫过城楼的砖,漫过天马湖的诗笺,漫过
游客草帽的金——把整座凉州
裹进一层浅浅的热里
燕群归巢时,翅尖扫过槐的枝干
把“凉州夏”三个字,抖得满河都是
有的落在荷苞上,成了明日的莲
有的粘在沙堤的石缝里,等来年的蝉
有的被风衔走,飞过黄河时
洒在江南的塘上——原来凉州的夏尾
从不是结束,是把塞光的热、槐的绿、燕的影
都揉进风里,替每个爱着凉州的人
往梦里,寄去半粒
带稠的夏
2024年6月作于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