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漫过白塔山的脊梁时,五台山的黛色峰峦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这座国家5A级景区、世界文化景观遗产、国家自然与文化双遗产的佛教名山,时常在我案头鼠标垫的地图里掠过。直到八月某夜,湖南作家周千山老师为全国第四届郦道元文学奖创作的征稿作品《一道有故事的菜》撞入眼帘,征稿启事上“九月份将在佛教圣地五台山举办隆重的颁奖盛典,获奖作家将受邀参加。”的字样,瞬间勾动了我的心。
彼时距9月10日截稿仅剩十余日,我抓紧业余时间写下旅行文稿《七日宁夏行,窗里窗外皆是情》。作品发出的那一刻,五台山的风仿佛已掠过屏幕,裹挟着松涛与经文的气息,让我日日盼着一纸邀请函。9月12日,印着“全国第四届郦道元文学奖颁奖盛典”的图片跃入微信,保存图片的瞬间,心跳如山间奔涌的清泉——这是每两年一届的国家级文学盛事,是无数文人心中的“文学朝圣殿堂”。纵使需多次转乘、纵跨三千里,我也要赴这场与山水、与文学的约会。
每一次惊险,都是山水的温柔馈赠
9月23日的兰州,凌晨一点半的星光仍缀在天幕,我已从梦中惊醒,满脑子都是五台山的轮廓。辗转至四点半,我强迫自己调整心态,竟意外睡熟,直到6点20分才被持续的闹铃唤醒——7点07分的高铁,家到兰州西站还有10多公里!
我抓起行李冲下楼,路边竟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仿佛早等在那里。车轮碾过寂静的街道,20分钟后,兰州西站的玻璃幕墙已在眼前。过安检、奔站台,当高铁开动,我望着窗外倒退的楼群忽然懂得:有些奔赴,连时光都会为你让路。
午后两点四十分,我走出忻州高铁站,原以为出站便能找到去五台山的大巴,询问铁警后方知需前往客运中心。循着手机地图步行,阳光洒肩,倒也惬意。可到了售票窗口,售票员说:“去忻州,15点30分的票只剩最后一张,下一班得等两小时。”低头看表,离发车只剩5分钟!我攥着车票往站台跑,大巴车门仿佛特意为我留着,刚踏上车,大巴的车门便徐徐关闭。
抵达五台山景区时,夕阳已为黛色山峦镀上金边。司机说需下车先购门票再上车,我想着组委会或许已安排妥当,便走到景区入口。闸门管理员伸手要票,我急忙解释:“我是来参加文学奖盛典的。”他却说:“我只认门票。”情急之下,我掏出身份证:“您试着刷一下。”他接过一看,笑道:“您刚过60岁,免票!从那个闸口刷身份证进。”
那一刻,山间的风仿佛都在笑。我踩着暮色登上路边的8路免费公交车,随着游人涌入,车辆缓缓行驶,18点30分,我准时抵达灵峰山庄。此刻忽然明白:这场旅途的每一次“惊险”,都是五台山递来的温柔名片——它用转车的波折,让我懂得奔赴的珍贵;用免票的惊喜,让我触摸到山水的善意。
当京剧遇上文学,便没有了地域与年龄
18点30分的灵峰山庄,宴会大厅的灯火如繁星般亮起。来自黑龙江的雪、广东的风、山东的泉、甘肃的沙、河南的剧、陕西的腔……近四十位作家带着各自的地域印记,围坐四桌。当92岁的石英先生走进来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位中国文学界泰斗、《人民日报》社原文艺部副主任、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内搭绿色马甲、外罩运动夹克,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虽步履缓慢,却精神矍铄,目光里满是对文学的赤诚。
晚宴由《中国现代文化报》副总编杜春成老师主持,他笑着说:“时间有限,每位老师用三句话介绍自己和家乡。”话筒如击鼓传花,在每个人手中流转。在杜老师和大家的邀请下,石英先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连续唱了三段京剧老旦。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咬字清晰,每一个音符都浸着岁月的沉淀。那一刻,宴会大厅里没有了地域的界限,没有了年龄的差距,唯有京剧的旋律与文学的气息交织,成了最动人的和弦。
以郦道元之名,续写山水文学的新篇
次日清晨,国歌声在灵峰山庄的会场响起,全国第四届郦道元文学奖颁奖典礼正式拉开帷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获奖证书和奖杯的金箔上,也洒在每位作家的脸上,是喜悦,更是对文学的敬畏。
盛典由四川传媒学院教授蓝帆老师主持,她的声音婉转而有力。杜春成老师致欢迎词后,林膑老师分享了赛事筹备的故事:“为选出最优秀的作品,我们组织了三轮评审,每一篇都反复研读,生怕错过任何一颗文学的珍珠。”他说,郦道元文学奖不仅是一个奖项,更是“让山水与文学对话”的平台。这番话如石子投入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颁奖环节,石英先生亲自为各奖项作者颁奖、合影,还在每本证书封面上写下留言。他给我的题字是“晓闻宏声,必有福至”,这沉甸甸的八个字,是先生对我的鼓励,更是对我在文学上出精品的期许。
会议间隙,我们在杜春成老师的带领下前往五爷庙。古刹香火袅袅,氤氲雾气漫过殿宇,擦过脸颊落进心里,连呼吸都跟着轻了。站在文殊院的宝殿前,平日里萦绕心头的创作困惑,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山水不仅是文学的素材,更是净化心灵的良药,正如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所写:“山水有灵,亦当感怀。”
当晚的文艺晚会,更像一场文学的狂欢。石英先生再次唱响京剧,蓝帆老师的《女儿情》婉转悠扬,作家们争相上台朗诵自己的作品。我坐在台下,望着灯火中的一张张笑脸忽然觉得:五台山的灵气,不仅在山水间,更在这些热爱文学的人心里,是他们用文字,让山水有了温度;用热爱,让文学有了力量。
千阶叩拜见虔诚,七友寻幽见“姑姑”
五台山的第三日,我们分成两组采风。我选择了黛螺顶——这座需攀爬1080级台阶的山峰,藏着五台山最纯粹的虔诚。
清晨的阳光洒在“大智路”的台阶上,刚到山脚,我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几位朝圣者正逐阶叩拜。他们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再缓缓降至额前、胸前,膝盖触到台阶时发出轻微声响;额头轻触地面的瞬间,一种莫名的触动深深叩击着我的心。这里没有名利的追逐,没有任务与要求的催促,更没有热烈欢呼的观众,可他们的脸颊泛着红,身躯随叩拜微微晃动,却依旧一步一叩,坚定地朝着山顶的方向前行。
同行的11人都放慢了脚步,我们沉默着,循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1080级台阶,每一步都踩着阳光,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抵达黛螺顶平台时,风从五方文殊寺的檐角拂过,裹着几缕梵韵飘过来。我们怀着虔诚的心入寺游览,出寺后到观景台眺望山下风景,忽然觉得:尘世的烦忧,都在这千阶攀登中,被风吹散了。
采风途中还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插曲。同行一位82岁的文友,登台阶前测血压,发现高压180、低压160,他笑着说:“我不上了,在周围转转,你们上去吧。”我们下山后见到他,他给我们讲道:“我的血压正常了!就在庙里盯着菩萨像看,心里一静,啥都好了。”
望着他的笑脸,我忽然懂得:五台山的“灵”,不在香火,而在人心——心若静了,山水便会为你疗愈。
下午,我与七位文友结伴,去东台沟见一位特殊的人——被大家称为“于姑姑”的于蓉女士。两个半小时的行程中,我们欣赏着沿途风景:山峦郁郁葱葱,清水河像一条碧绿的丝带从东台方向流下,清澈见底。抵达时,一块刻着“东台沟”的巨石立在路边,山坡上的青杨与白杨整齐列队,仿佛在迎接着我们。
终于找到于姑姑小院,“于姑姑”身着缀着凤凰纹样的黄色长款无袖罩衫,头戴月白色圆融禅意毡帽,眉目慈和地朝我们微笑,那笑容像山间漫下来的阳光。她说:“两天前才从外地回来,咱们能遇见,是缘分。”
我们并非为住宿而来,而是为听她的故事:在五台山住了12年,她种下十九万多棵树,把山底的荒草坡变成了连片绿洲。见到她的这一刻,我们仿佛看到:她在晨光里弯腰扶苗,任晨露打湿袖口,不慌不忙地把希望埋进荒坡;她在暮色中蹲身培土,让汗水滴入泥土,不急不躁地等新绿漫过沟壑;更看见她守着山林熬过十二个春秋,不追风口、不赶浪潮,只让年轮一圈圈刻下坚持。
她领着我们参观了几间民宿,顺着铁艺转梯登上屋顶,这里的“星空小屋”透着浪漫;清水河边的草伞下,摆着一套车型桌椅。“晚上躺在这儿看星星、听流水声,比啥都好。”她语气轻柔地说。她泡了一壶文殊茶,斟茶时我问:“为什么不洗茶?”她笑着答:“我的茶不用洗,人心也一样,纯粹就好。”说话间,她手腕微沉,壶嘴轻点,澄澈的茶汤划出几道弧线,稳稳落进杯中。我们端起小茶杯,任惬意的氛围漫过周身。
我们每人抽了三张卡片,每张上的话语都在提醒我:坚持做最好的自己。临别时,她送我们每人一小袋转运石,石头上还带着山间的潮气。握着石头,我忽然觉得:这次五台山之行,遇见的不仅是山水,更是一颗颗纯粹的心灵,就像五台山的星星,照亮了我的文学之路。
良师如灯,照亮文学的漫漫长路
此次五台山之行,最幸运的是遇见了高照仁老师。
出发前,我在微信里跟林膑老师说:“若安排两人同住,希望室友不吸烟。”没想到十几天后,刚到五台山,就接到史超君老师的电话:“你住229房间,高照仁老师不吸烟。”
初见高老师,他内穿线衣,外面套着一件朴素的衬衫,个头不高,模样像老家的老农。可一聊天才知道,他是重点小学的高级教师,教龄近40年;年近70岁的他,2024年刚出版65万字的长篇抗日小说《女中豪杰》,如今又在写百万字长篇小说《家耕》《天赐仙女》。他的书架上摆满各类获奖证书,从文艺评论到诗歌,从散文到新闻通讯,再到他留存的小说与歌词校对勘误文稿,每一份都透着对文学的热爱。
高老师给我讲他的一等奖作品《劫后重生石玉叶》的创作经历,还点评了我的作品:“文学不是炫技,就该像你这样用真心写真情,正如郦道元写《水经注》,每一句话都带着对山水的热爱。”
望着高老师的眼睛,我忽然想起石英先生为他题写的“高处照人,仁者至上”。是啊,真正的文人,不仅有深厚的文学功底,更有谦逊温和的品格。就像高老师,用40年教龄培育无数学生,用半生时光书写对时代的热爱。
我在文学道路上起步较晚,却始终幸运:启蒙恩师许曙明老师领我走进文学大门,如今又遇见高老师这样的良师。我明白:文学的路上从不是孤军奋战,有良师指引、同仁相伴,才能走得更远。
山水为证,文心所向皆为永恒
离开五台山那日,阳光正好。望着车窗外倒退的山峦,我忽然想起最后一晚写的《赴郦道元文学奖盛典感怀》:“为赴文筵向五台,转车赶点几回差。遥怀善长痴山水,四届盛典聚俊才。采风随委临幽刹,结伴同侪陟岱崖。千阶跃处欢声动,七友寻幽遇“姑姑”。同宿高师承雅范,互鉴同侪铸新裁。亲历川原寻古迹,冰心一片映月白。”
此次五台山之行,早已超越“参加颁奖典礼”的意义。在这里,我遇见了山水的温柔、文学的赤诚,遇见了一颗颗纯粹的心灵;更懂得了郦道元著《水经注》的初心:不是为记录地理,而是为传递对山水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
回程的高铁上,我闭眼抚过“于姑姑”送的转运石。恍惚间,耳畔似有嘱托声声漫来:那是五台山的风,自黛螺顶拂过,风里裹着郦道元踏遍的万水千山,也托着我们正欲落笔的,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