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二十四小时
文/张野鬼
月是突然圆的。
昨天窗棂上还留着些许缺憾,今早推窗,那轮圆满已悬在天心,像母亲从箱底取出的玉盘,拭去最后一丝尘雾,骤然放出光来。桂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写得清清楚楚,每一笔都带着露水的润。这圆满来得太急,倒让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昨夜的残缺,才是更自在的。
母亲在厨房揉着面团,面粉像初雪落在她的眉睫。她不说团圆,只说:“桂花糖馅的,你最爱吃。”那语气平常得如同每个清晨问我是否要添粥。可她的手在微微发颤——为着这一年只有一次的、郑重其事的甜。
午后去看老街的月饼铺子。老师傅用模子磕出月饼,梆梆的声响像更夫敲着渐短的时光。他忽然停手,望望街心:“从前这条街,能走通到江边。”现在高楼截断了去路,只有月光还能沿着旧时的路径,找到青石板上的凹痕。那些被脚步磨圆的凹痕里,盛着多少人的归途?
黄昏最是难堪。夕阳迟迟不肯落下,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邻家飘来蒸蟹的香气,混着晚风里的第一缕桂香。有个少年在巷口张望,踮着脚——是在等远归的人,还是在送别刚圆的月?
夜终于来了。
月亮升到天心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不是没有声音——蝈蝈在草间吟唱,远处有零落的鞭炮——而是这些声音都沉在月光底下,像珍珠沉在水里。我们坐在院中分食月饼,糖馅粘在齿间,甜得有些苍凉。
父亲破例喝了酒。他对着月亮举杯,并不说话。月光在他霜白的鬓角停留片刻,又静静流走。这一刻的圆满太满,满得让人心慌——因为知道下一刻就要开始缺了。
子夜时分,起了薄雾。月亮毛了边,像浸了水的宣纸画。我忽然明白,这二十四小时的中秋,原不是让我们欢庆圆满,而是教我们体认残缺。圆满只是一瞬的相接,如同两列反向的火车在站台短暂的并行。此后长久的,是各自奔赴的前程。
母亲收拾着碟盏,父亲已歇下。月光斜过窗格,在未吃完的月饼上,画出淡淡的影。那影子渐渐拉长,渐渐淡去。
天要亮了。
【作者简介】张野鬼(张庆雄),1981年生于云南镇雄。自由职业,2000年开始创作,现代诗、古体诗、新韵、短篇小说、散文、议论文。作品发表在《边疆文学》《莽原》《神州诗歌报》《晋州文学》《山东诗刊》和中国诗歌网等平台、诗社,偶有奖项。诗观: 诗,是沉默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