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
向连超,笔名古司拨铺,湖北恩施人,土家族,现居江西景德镇,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作品见于《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莽原》《星火》等文学期刊,入选《中国诗歌十年选(2014~2023)》等多种诗歌选本,曾获第二届“国际汉诗杯”大赛一等奖、《香港文学》“时代杯·全球华文创作大赛”现代诗歌组亚军、第七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奖。著有诗集《黄昏练习》。
诗人专访
向连超:漂泊的语言与蒙尘的诗人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我的故乡在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交通闭塞,极其贫困。村里有一个解放前教过私塾的老大爷,有不少藏书,主要是古典文学方面的书籍,当然也有古典诗词,这里成为少年的我阅读的唯一来源。老大爷经常在人山岭上左手执卷,右手牵牛,风吹动灰布长衫送来阵阵朗诵声,夕阳坐在对面山顶将光斜泼过来,这个画面让我十分着迷。后来我在诗歌《穿长衫的阅读者》对此作了描述。大约在小学四年级左右我迷上了古诗,经常在作文的开头或结尾装模作样拼凑个四言八句,现在看来有点狗尾续貂。初中阶段又迷上了填词,对李煜、苏轼、辛弃疾、纳兰容若这此词坛大家到了入魔的程度。
开始写现代诗是在上大学以后的事。我有个大学老师叫路漫,是一个诗人,本名叫赵春迎,1985年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分配到西北工业大学教书,在学校开了两门选修课,一门《哲学》,一门《美学》,这在西工大是典型的冷门课。大学二年级下学期开始我担任校文学社社长,有时会带社员去上路漫的课,路漫也经常到文学社参加我们的文学沙龙。我们亦师亦友,当时路漫在诗歌创作上已经很成熟了,形成了自己鲜明的诗歌美学风格,对我初期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路漫身高1米78左右,高鼻梁,有一双忧郁的眼睛,是一个美男子,1995年左右去了陕西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曾经得过金话筒奖。可惜天妒英才,2000年突患脑溢血,英年早逝。201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路漫的诗》,听说是西川帮忙整理的。
最早激发我写诗的可能是无助感。我的家乡太穷了,我们的生活太艰难了,周围几乎找不到能够提供帮助的人,因为他们同样家徒四壁,有些东西淤积在心里需要一个出口,于是就有了诗。现在家乡通了电灯,自来水,水泥路,基本消灭了绝对贫困。我自己通过读书早已改变了命运,但每当回想起当年还是会热泪盈眶,情不自禁。
1992年在陕西历史博物馆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从我自己诗歌创作的经历来看,很难说哪个诗人对我最有影响。上大学之前迷恋古典诗词,喜欢的诗人太多了,数不过来。现在我最喜欢的古典诗人是陶渊明,王维,苏轼。如果只选一个,我会选苏轼,因为苏轼是一个完人,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做人、做事、做官无一不好,有一颗爱人之心、悲悯博大的情怀,而且特别懂生活,太完美了。诗人首先是一个人,要先做好人,然后才是一个诗人。我不赞成诗人为了诗歌把自己搞得很落魄,好像写诗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一个人首先要有能力照顾好家人,培育好孩子,赡养好父母,在此基础上再去做一个诗人。
外国诗人中喜欢的诗人也很多。迪金森、叶芝、里尔克、庞德、卡洛斯·威廉斯、弗罗斯特、史帝文斯、帕斯、特朗斯特罗姆等,包括俄罗斯白银时代的那一批诗人都太好了,他们的作品我都在某一个时期集中研读过。如果不是对庞德做出过令人不屑的事,我可能会说佛罗斯特是我最喜欢的外国诗人。弗罗斯特诗歌叙事的口吻、语言的暗流、语感的脉动、诗意的跳脱都非常吸引我。
新诗在中国发生以来,我也喜欢过很多诗人。比如卞之琳、冯至、穆旦、北岛、海子、顾城、张枣、王家新、大解等,如果要我说出一个最喜欢的诗人的名字,那个人应该是张枣。卞之琳高度浓缩的意象,冯至的二十七首十四行诗,穆旦对诗歌传统的彻底背叛,北岛与世界的疏离及他那种殉道者精神,顾城天才式的想象力,海子对农业文明宗教般的深情,这些在某一个时期都曾深深打动过我。但张枣对汉语原生诗意的执着挖掘,对古典诗歌审美原则在现代诗上的熟练运用,我认为这些探索都是汉语新诗向前发展的一个可能方向,而我个人的诗歌创作也十分注意古典性与现代性的深度融合。
与景德镇诗人在一起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 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我1993年大学毕业,1995年以后与许多诗人一样为时代所裹挟不再写诗了。2021年大病一场,当年底开始重新诗歌创作。说起代表作感到十分羞愧,达到自己审美要求的作品实在太少。
《隐者》 2022年
《遇见》 2022年
《这些年》2023年
《流水辞》2023年
《声声慢》2023年
《春风破》2023年
《南山辞》2024年
《相见欢》2024年
《谷中花开》2025年
《时光碎》2025年
参加《香港文学》创刊四十周年“时代杯·全球华文创作大赛”颁奖典礼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我的诗歌写作大体经历过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自发阶段,完全凭热情爱好写诗,写的时候滔滔不绝,但往往废话多,需要后期进行浓缩、精减,反复修改。第二个阶段为自觉阶段,明白了自己应该写一种什么样的诗,包括语言、节奏、美学取向等,完成后会对某些个词语、句子、小节进行调整。第三个阶段为自由阶段,基本上是一挥而就。我现在写诗会围绕一个闪念、一个场景、一个片断迅速展开,不再追求语言的爆破力。很多世界级大诗人都承认自己年轻时经历过模仿或反复修改的阶段,而国内诗人大体上是不屑于这么说的,非得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天才,这是不真诚的表现。
我认为一首诗成立的前提是真,其次才是美,失去真的美不是真正的美。所有预设的诗歌写作都难以产生直击人心的力量,原因就在于真不可能提前预设。真必须由诗人直接面对,直接呈现。而自由不仅应该成为一个真诗人的心灵状态,更应该成为诗歌作品的重要品质和审美追求。所谓大道至简,好的诗歌不可能靠技艺传世。
为《星火》浮梁驿文友作《现代诗的前世与今生》讲座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职业是生活的一部分,诗歌源于生活。生活高于一切创造一切,包括艺术和诗歌。诗歌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审美的生活,我不认为生活之外有诗歌,如果有的话,那只能是神话。诗歌就在生活中,诗人的工作就是发现它,并且直接呈现它。诗人创造不了诗,诗人的创造性在于拨开生活的迷雾,回到语言发生的源头,恢复语言的真像,回到事物本身。
叔本华认为,世界是意志和表象的综合,艺术是对世界的模仿。我认为人的意志不是天生的,只能在后天产生,而后天被置放于生活之中。通过生活人类产生了自我意志,有了自我意志就会通过感知生成世界的表象(而不是真像),通过对世界的揭露(而不是模仿)产生了艺术。模仿产生不了艺术,揭露才能产生诗歌。
人类是极其渺小的,但人类的悲哀在于不知道自己的渺小,常常胆大妄为,妄图改造自然,妄想为万物立法,这是多么令人可笑。诗人必须抛弃人类中心主义,回归物我同一的根本属性,才有可能让诗歌取得自然的合法性。
在华表奖电影《邓小平小道》制片人黄平与黄文华工作室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我是非常关注诗歌评论文章的,看过的评论包括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和《诗人与诗歌》、简·赫斯菲尔德的《十扇窗: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和《诗的九重门:如何进入诗歌的心灵世界》、张枣的《现代性的追寻》、李建立的《朦胧诗研究资料》、张涛的《第三代诗歌研究资料》等。
自己也会偶尔写诗歌评论和研究文章,比如2022年8月写的《自然流动的诗意——徐琳婕诗歌<羊>的诗意解读和诗学特征解析》发表在《中文学刊》2023年第1期。中国诗歌需要严肃的批评而非无原则的吹捧,对一个诗人的评价应该客观、全面、公正,不能断章取义甚至是恶意的攻击。一个诗人还是要具备一定的美学修养和理论素养,这会潜移默化到他的作品中去,让作品耐读耐品,并让诗人的创作力得到持续。
在香港大学参加“香港文学与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
7、你如何评价现在的中国诗坛?
坦率地说,我不知道如何评价中国诗坛,因为我长期在航空航天企业从事经营管理工作,与中国诗坛基本上没有什么关联,认识的诗人屈指可数,也没有多少深交。
如果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我只能凭自己的观察和阅读说一说个人看法。目前中国诗坛人声鼎沸,彩旗飘扬,处处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但这些都只是表象。百年新诗发展到当代,整体上是在向前发展而不是倒退的,与世界诗歌能够平等对话了。现在,中国诗人和作品数量世界第一,应该遥遥领先第二名,但真正有说服力的诗人、有影响力的作品寥若晨星,诗歌写作沦为一门手艺,遍地都是重复性、同质化写作,装模作样,故作高深。有一个过去在我心里很敬重的诗人居然口出狂言,说能不能识别他是鉴别一个诗人是不是真诗人的尺度,这让我大失所望。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做不做诗人也罢。这些年唯一让我眼前一亮的诗人是余秀华,打动我的是她的真,我知道这么说,那些著名诗人们会嗤之以鼻。
在浮梁与参加诗歌改编会的诗人合影
参加我的诗集《黄昏练习》作品研讨会的学者和诗人合影
8、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首先要有一颗赤子之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认为词人应保持纯真、率直、善良的“赤子之心”,这种特质使词人能超越世俗束缚,专注于艺术创作。赤子之心同样必须成为诗人的美学观及艺术品质。
其次要对语言充满敬畏。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其目的是抒情。但语言本身不是诗歌,它只是指向月亮的那根手指。汉语是表意与表情相统一的语言文字系统,天生具有抒情性。因此汉语诗歌不缺乏抒情,反而需要克制。克制是对汉语的尊重。
第三要对万物心怀悲悯。诗人要放低姿态,落入尘埃,以平视的目光以物观物,这样才有可能进入事物的内部,揭开事物神秘的面纱。拟人或拟物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并不能保证物我同一,象征、隐喻与真隔了十万八千里,注定只能成为现代主义的超验神话,而被生活的诗意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