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秋日的回忆
文/赵向前
小院里的秋,是从石榴树开始的。
先是那果实悄悄地红了脸,继而叶子也染上些微黄,再后来,便是一地斑驳了。我每每立于阶前,总见母亲在那里,或浇花,或扫叶,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捧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了她的面容。
这院子不大,却经营得极好。除了一株石榴,尚有几盆菊花,一畦青菜,靠墙处还有一棵桂树,此时正开着细碎的花,香气是浓的,却又不逼人,只幽幽地弥漫开去,仿佛要把整个秋天都浸透了。母亲是爱花的人,但也不专养那名贵的品种,只是寻常花草,经她手一调理,便都精神起来,显出十分的生气。
记得那些秋日的早晨,天色微明,我便被一阵细碎的声响唤醒。推窗看时,母亲已经在院子里了。她提着水壶,慢慢地浇着花,水珠溅在叶子上,又滚落下来,渗进土里。她的动作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这些生灵的好梦。晨光熹微,照在她的头发上,竟分不清是白发还是晨光。我常疑为是霜,但转念一想,秋霜岂会如此温柔?
母亲回头见我,便微微一笑,道:“醒了?锅里有粥。”我应着,却不下楼,只伏在窗台上看她。她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忙去了。这时节,小院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宁静,不是无声,而是各种细微声响交织成的宁静——落叶的窸窣,鸟儿的啁啾,远处传来的隐约人语,还有母亲轻微的脚步声。这些声音非但不打破宁静,反而更衬出它的深浓。
及至日头高些,母亲便坐在石凳上择菜。那些菜是她自己种的,青翠可爱。她的手指已经不如从前灵便了,动作却依然从容。我有时下去帮她,她也不推辞,只挪出半个凳子让我坐。两人并不说什么话,但有一种温煦的氛围在我们之间流动,仿佛这秋日的阳光,不炽热,却暖人肺腑。
“你看这菠菜,长得多好。”母亲偶尔会这样说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点头称是,她便又沉默了。我知道,她的心里是欢喜的,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就像那石榴树,结了一树的果,却默默无言,只将籽粒包在硬壳里,等到熟透了,才绽开一条缝,露出里面晶莹的珍珠。
午后,母亲常小睡片刻。这时的小院便完全属于我了。我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看天上的流云,看墙角的蚂蚁,看那些被风吹动的树叶。秋风不似春风那般殷勤,它吹得疏朗,吹得洒脱,偶尔卷起几片落叶,让它们在半空中打几个旋,又轻轻放下。这风里带着桂花的香气,带着阳光的味道,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只属于秋天的气息。
有时母亲醒来,会端出一盘切好的石榴。那石榴籽粒饱满,红如宝石。我们便一人一把地拈着吃,甜汁顺着指尖流下,也顾不上擦。“今年的石榴特别甜。”母亲总会这么说,仿佛每年都是如此。其实甜的不是石榴,是这份闲适,这份安宁,这份无需言表的亲情。
黄昏来得很快,秋日的夕阳斜照进小院,把一切都染成金色。母亲开始准备晚饭,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饭菜的香气。这是人间最朴素也最动人的气象。我帮着她生火、洗菜、摆碗筷,这些简单的劳作反而让心静下来。现代人总在追求远方的诗意,却不知最深的诗意就藏在这炊烟里,藏在这日常的烟火气中。
夜幕垂下时,小院便沉入黑暗之中,只有厨房的灯还亮着。母亲收拾完碗筷,又会坐在门前看一会儿天。秋夜的天空特别高远,星星也显得格外明亮。她并不懂什么天文,只是静静地望着,仿佛那星空里藏着什么秘密。我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有时一阵凉风吹来,她便会说:“天凉了,明天该加件衣裳。”
如今想起那些秋日,恍惚如梦境一般。母亲已经老去,行动不如从前便利,那小院也渐渐荒芜了。石榴树还在,只是结的果少了;菊花还在,只是开得不如从前热闹了。但每当我回到那里,依然能感受到那份安宁,那份深植于泥土之中的亲情。
秋日的小院,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角落。那里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没有感人肺腑的告白,有的只是日常的琐碎和平凡的相守。但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瞬间,编织成了我最珍贵的回忆。母亲用她沉默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爱不是华丽的言辞,而是清晨的一碗热粥,是午后的一盘石榴,是夜深时的一句“天凉加衣”。
又是一年秋至,我站在都市的高楼上,看不见石榴红,闻不见桂花香。但我知道,在远方那个小院里,秋色依旧,亲情依旧。那秋日的回忆,如同母亲珍藏的老酒,时间愈久,味道愈醇。
人生在世,所求几何?不过是一方小院,几树秋色,一个可以默默相伴的人罢了。
作者简介:
赵向前,笔名:楠竹,黑龙江省诗协女工委会会员,伊春作家协会会员,铁力是诗词协会会员,曾在省内外多次发表诗歌散文,2024年曾获得《中国散文网》散文大赛二等奖。2025曾获河北省承德市文联启动了“致敬林业人”主题诗文征稿活动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