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戏楼
文/巩钊
村口的老戏楼倒了,是倒在了进入新世纪的龙年。
老戏楼并不老,是在五八年建社的时候修建的。南北走向进身五间,戏楼口向东面朝村内正街。外立面用的是拆了肖家花园的砖雕,台口两根铁柱子,外沿用青石条铺成,因而显得古朴大气,在刚解放那一阵子,是方圆几十里路以内最大的戏楼。现在的老人还能记得,第一次踩台唱的就是周至县剧团的戏,曾经轰动了周户二县。
云水庄因为有了老戏楼而远近闻名,老戏楼也给云水庄以及十里八村的庄稼汉带来了快乐。随着时代的变化,老戏楼上唱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古典戏,也在文革后唱过适应新形势的八部样板戏。特别是村里的文艺宣传队排演的新戏,虽然说演技不精,不是杨子荣打虎的枪没有响就是南霸天手下团丁的灯笼着了火,还是小铁梅忘记了台词,都能给台下的人带来笑声,至今还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笑话。
老戏楼除了唱戏,还时不时的有附近的部队学校工厂进行的慰问演出。云水学校是九峰最大的学校,当时有学生一千多名,经常排演一些舞蹈快板小短剧,也把老戏楼当成了热身场地。集贤中学宣传队有个舞蹈,是一个学生穿着维吾尔族的服装,手拿里敲着新疆人的小鼓,唱着《大寨亚克西》翩翩起舞,使从来都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农村人,第一次知道了新疆舞不但舞姿优美,还入耳动听,回味无穷。
改革开放以后,老戏楼又焕发了新的青春。不论是业余剧团还是专业剧团,人们提前到了下面占好座位,认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不认识的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而变得亲热,打听着今天晚上唱的啥戏,议论着剧情,当听说过是余冬梅的《三滴血》或者是娥儿的《辕门斩子》时,比地里多打了二斗麦子还高兴。赶快掏出了儿媳妇做的绣花烟包,把周围的人逐个让了一遍,然后给自己装好一锅,点着后第一口必定是个闷口,直到有人喊着”怆人的很”才弹掉烟灰。

迟到的在场外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呼朋唤友,想找个好地方。好不容易找到想进去了又引起了众人的反感,不是踩上了张三的脚,就是板凳腿又撞了李四的头,在一连串的抱怨声中终于来到了熟人的跟前挤着坐下,后面的人又因为遮挡了他的视线而嘟嘟囔囔。正在争吵之际,电铃声响起,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戏楼上。随着幕布的拉开,第一个演员的出场,就有懂戏的人说出了今晚上唱的啥戏。
懂戏的人,看得入了迷,忘记了噙在嘴里的烟锅早已灭了,还在吧嗒吧嗒的吸着。不懂戏的只是看着穿红穿绿的你出来我进去,议论着演员的长相。还有因为辛苦劳动了一天,戏刚开演瞌睡就来了,勉强睁大眼睛,可还是抵制不了周公的引诱,全然不顾哈水从嘴角流出,打起了呼噜。当别人叫醒他回家睡觉时,还强词夺理,争辩着他并没有瞌睡,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瞌睡了,可回家并睡不着,他就是喜欢在台下熙熙攘攘中睡觉。
云水庄人因为爱唱戏在外村人面前也有了自豪感。在祖庵终南街上,遇到了难缠事,一句”我是谦和村的”,地痞流氓也要让上三分。邻近的小村子也喜欢与云水庄人结亲,就图的是看戏有饭吃,自行车有个能放的地方。女儿如果能嫁给戏楼跟前,丈母娘坐在女婿搬来的高椅子上,向认识的人炫耀着女儿的聪明能干,惹得听的人嘴巴不停的发出“啧啧”声。正会的当天戏不落台,女儿把一碗辣子泼得鲜红的软面干面端到人群中间,双手递给父母;外孙子手里举着两牙热甑糕,穿过人群,躲避着开玩笑人伸出的手,把甑糕递给外婆外公;有人站在场外喊着亲戚吃饭,可是戏唱到了紧要处,顾不上答应,只是摆了摆手。虽然说可能耽误了吃饭,可是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老戏楼不仅是老人们看戏的地方,还是我们小时候的开心乐园。晚上才唱戏,下午全村的毛孩们就高兴得忘乎所以,在戏台子上疯跑,手拿一根包谷杆,学着杨子荣的打虎上山。也把棉袄披在头上,学着八大金刚嘴里喊着:“么哈,么哈”!等到帐幕绑好,就被人家赶了下来。这会最要紧的就是在台口两边占个好地方,正当洋洋得意的时候,又因为挡人家的事被撵了下来,没等人走开,又争先恐后地爬了上去。为了占据有利地形,顾不上回家吃饭,看着台下坐着的人越来越多,心里想着一会就能看戏了,可是武场面的鼓刚一响,就有民兵的竹竿先指向我们,吆喝着让下来。这个时候必须要迅速的转移阵地,周围的土墙、麦秸秆摞已被早到的先占领了,死皮赖脸硬挤了上去了,一会儿又被主人家那个歪麻迷子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忙活着跑了一晚,只听见了威虎山上土匪们喊的“带溜子"。
老戏楼倒了。一座新戏楼很快立了起来。
可新的,终究不一样了。它没有屋顶,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水泥高台,像个没了魂的壳。再没有几十年前的人山人海,也寻不回曾经的淳朴亲热。偶尔有人聚过来,台上放放音乐、响响喇叭,台下却总是空荡荡的。风一过,只扬起些尘土,和一丝说不清的冷清。
有时会有老人背着手踱过来,在新台子前站一会儿,望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又慢吞吞地走开。
戏,好像还有;台,也还在。可那热闹、那人情、那挤挤挨挨的温暖——老戏楼一倒,仿佛全都跟着散了,再也拾不回来了。
巩钊,周至县作协会员,《耿河》杂志副主编,有作品集《云水情怀》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