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喝醉
路边
酒是人类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故事便少不了。我第一次喝醉便是一个故事,而且至今记忆犹新。
我1974年高小毕业,翌年年底便上了原料总厂建设工段四号井,半年后又被调到二号井,工作是在井面推运矿车。四号井和二号井都是采挖陶土的,就在天下陶都所在地的宜兴丁山镇。那时面向工农大众的日用粗陶很兴旺,陶土用量大,单是镇郊的黄龙山,我们就围着它先后开了六口井,专采黄龙山特有的甲泥。
二号井是六十年代建造的,出口有主井、副井两条通道,副井较小,只有一庹宽,高约两米,石阶斜伸入山下腹,供矿工上下班走。主井铺设双轨道,可同时供小矿车上下。我们的电力绞车是用同一根铅缆,一头将井底两辆满车拉上来,另一头将井口两辆空车放下去,每辆矿车装有约一千五百斤陶土。
1976年的夏日雨季说来就来,而且来势凶猛,我们按装在副井的抽水管有两道,主管道平时是时抽时歇的,副管道只是备用。那次我上晚班,晚班即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山洪来时,两台抽水机不停地飞速转动,而井底水面不降反升。白天雨不大,还能对付,不想晚上下起了暴雨。当水面很快漫过我们井下矿工的高帮矿靴时,生产被迫停止,矿工从井底平展几百米远的各个工作面迅速撤离。晚上十点,水面漫至泵房马达,三相电路被迫关闭。
井可淹马达不可淹,不然雨停后用什么抽水?但淹马达的情况是极少的,不料我第一个夏天就碰上。我们的管理员当即组织青年突击队下水拆马达。但突击队组织得很不顺利,本班青年只有三四名,管理员又到井部集体宿舍去喊人,有几位未卜先知却先开溜回家了,勉强凑起来的突击队明显人手不足。我说算我一个,有位老师傅悄悄拉我一下说:你逞什么能?大热天泡在井水里几小时不是闹着玩的,得了病医都医不好。管理员一直没叫我是因为我还不算职工,只是不够政府正式分配工作年龄的学生工而已,虽然我的工作量是顶班的。那时的青年均由政府分配,或下乡或进厂。我认为我已经不是学生了,按当时说法我应该是革命青年,革命青年就要见困难争着上。
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把马达水泵从齐胸深的水里摸了出来。坐在井口休息时,每个人的脸都在灯光下显得冷白可怕。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冷,班长说先抽支烟暖和暖和,班长递过来的烟不是一支是三、四支,我一把抓在手里却不能准确地送进自己的嘴巴,数根火柴捏在一起划火依然会因手颤抖而熄灭。终于点着,从没抽过烟的我又被呛得连连咳嗽。缓过一阵气后,我们决定喝酒,好在丁山街有一家日夜店,就在大木桥边。不然,在没有私营店的那时,半夜想起喝酒,你就是有黄金都没处换。
工段部是有食堂的,但不像今天的食堂能从冰箱里拿出菜来。问一下大厨,除了开水能烧些其它吗?大厨说你们运气好,刚买了一箱鲚鱼干。我们把酒买回来的时候,鲚鱼干也烧好了。于是我们八、九人就在东方微白里把盏言欢,全忘了刚才的窘相。鲚鱼干下酒不垫肚,没几下便喝得食堂在我面前直晃,最后竟然不记得如何回的家。后来班长说我干活有股冲劲,只是酒量不大,到底还是没长足的雏鸡。但我觉得活我干了,烟我抽了,我就是一个革命青年了。特别是我也象他们一样喝醉过酒了。
第二天马达的转子定子烘干后重新安装起来抽水,第二年我被分配到陶瓷厂正式就业。几十年过去天翻地覆,六口井全没了,我所在的陶瓷厂也早倒闭。如今窑场紫砂一花独秀,甲泥被叫作紫砂泥,现在在什么都没有了的矿区位置上,砌了围墙装了大门还按了锁,门外挂了“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紫砂矿遗址”的牌子。每每路过,总会想起这里是我踏上社会的第一站,第一站里还有个第一次喝醉酒的故事。
2014年6月 宜城荆阳新村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出版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集《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莱芜鲁王工坊锡雕)

(莱芜西邹村邹家手工木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