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
文/赵建明
岁月如指间流沙,簌簌而逝。年岁渐长,社交圈也随之缩小。所谓人脉,不过是手机通讯录里静默的名字,终成坠海沉星,归于寂然。不知何时,周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唯余时光在无声的茧房里独自流转。我常倚窗怅望,心间漫起幽微的失落,恰似一叶孤舟被喧嚣遗落,在生活的长河中踽踽独行。
而就在我以为余生将消磨于这般孤寂时,那三岁的稚子,如赤阳破开层云,骤然照亮了我渐趋荒芜的心城。
生活的琐碎,因他而化作温暖诗行。每当出门,即便只是移步门前丢弃垃圾,那小小的身影也定会趿拉着拖鞋,怀拥心爱玩具,跌跌撞撞奔来,高呼:“爸爸等等我!我也要去!”起初,我只耐着性子等他,心头盘算着速速了事。可那清脆的童音如破晓晨钟,瞬间便能驱散心间阴霾。望着他急切又笨拙的可爱模样,笑意总是不自觉地漫上嘴角。
于他而言,每一次出门都是波澜壮阔的远征。即便倒垃圾这种琐事,也是一场严肃的“除魔”仪式。他总要仔细探查桶内是否藏匿“怪兽”,而后挥舞玩具宝剑拨弄几下,再护在我身前,稚嫩却无比坚定地宣告:“爸爸,里面有怪兽,我来保护你!”那一刻,胸腔里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被轻轻叩响,暖意自心底升腾。原来被如此毫无保留地需要与珍视,竟能这般熨帖人心。
随我穿行街巷,便是踏上神秘的寻宝旅程。超市里,他端坐购物车中,宛如威严的指挥官,将胡萝卜与恐龙饼干分类码成整齐方阵;途经公园,小手便紧拽着我,眼神灼灼发亮:“爸爸,我们去公园吧!说不定能发现树洞里的小精灵呢!”往昔习以为常的风景,经他童言点染,瞬间便焕发出奇幻的光彩。我说去商场对面吃牛肉面,他立刻眼睛发亮,小手急切地拽着我:“爸爸快走,面条要凉啦!”望着他雀跃的身影,心底满是柔软的触动。他清澈的眸中,盛满对世间的好奇,更饱含着对我毫无保留的信赖。恍然惊觉,我不再是孤独的漂泊者,这小小的身影紧紧追随,已将我奉为他世界的中心。
闲暇时,我也带他去宁静之地舒展心怀。城郊翻涌的金色麦浪、老街巷飘着烟火气的青石板路,只要我一提议,他便立刻背起卡通小书包,眼睛里盛满明亮的期待。路上,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小脸沾着晶莹汗珠,突然兴奋地指向远方:“爸爸,那边的麦田是不是住着会发光的精灵?”他迫不及待分享天马行空的奇想,原本寂静的路途,因这道活泼的身影而熠熠生辉。他会指着飘落的树叶,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快看,是蝴蝶精灵在跳舞!”跟随他的脚步,我仿佛也踏入了魔法天地。暗自惊叹:若非他澄澈目光的指引,我将错过多少隐匿的美好。原来,再平凡的日子也铺满了未被采撷的诗意,处处皆是等待点亮的惊喜。
无论我提议何事,他从不质疑。在他眼中,只要与我同行,再琐碎之事也趣味盎然。岁月磨平的棱角,时光消蚀的温柔,皆在他亮晶晶的眼眸里,悄然复苏。
夜深人静,我常自省:往昔总叹生活寡淡如水,却对身边的珍贵暖意视而不见。孩子恰似一枚精巧的钥匙,轻轻旋开了我感知世间美好的心门。
原以为他的温暖只藏在琐碎日常里,直到那次陪父亲去医院复查,我才蓦然读懂他童真背后更深沉的牵挂。
那天,我收拾好病历准备出门,忽见小儿额头贴着奥特曼贴纸,腰间斜挎玩具宝剑,怀抱奥特曼玩偶,仰起小脸郑重道:“爸爸,我和你一起去打怪兽!”我瞬间怔住,胸腔里感动与愧疚交织翻涌。感动于他稚嫩心田对家人深沉的爱意,愧疚于自己竟未察觉他心底的忧虑。这才想起,平日总将医院说成“消灭身体里坏家伙”的地方,在他纯真的认知里,爷爷正被无形的凶兽围困。
他高举玩具剑挡在门口,声音稚嫩却无比坚定:“我也要去打怪兽!我要保护爷爷!”我蹲下身,轻轻拭去他鼻尖的汗珠,柔声道:“这次陪爷爷去打败身体里的怪兽,路途远,可能还有危险。”他忽闪着大眼睛,似懂非懂,随即将宝剑郑重塞到我掌心,又小心翼翼撕下最珍爱的奥特曼贴纸,踮起脚尖贴在爷爷胸前:“爸爸带上我的宝剑,它最厉害!爷爷别怕,等你们打败怪兽,就快点回来,我就在家等你们!”顿时,积攒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眼眶,心中满是纯粹的暖流。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守护这份温暖的信念,在我心中愈发坚如磐石。
父亲布满斑痕的手微微颤抖,轻抚孩子头顶,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斜阳透过窗棂,将我们三人的影子融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复查归来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推开家门,昏黄的灯光下,他蜷缩在沙发一角,怀中紧紧搂着那只恐龙玩偶,小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已沉沉睡去。妻子轻声告诉我,从午后起,他就不停念叨“等爸爸回来”,固执地不肯独自入睡,说要和我一起“打败梦里的怪兽”。凝视着他熟睡中犹带担忧的小脸,心尖像被细细的针密密刺过,泛起绵长的疼惜与更深沉的感动。
原来,并非他离不开我,而是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份纯粹的托付所深深俘获。
在这场与病魔无声且漫长的较量里,孩子未经雕琢的爱与牵挂,成了我们最坚实的铠甲。原以为自己是守护他们的英雄,却不自知,早已被这份赤子之心悄然治愈,在岁月的长河中,寻得了最深沉的慰藉。
我终于彻悟,长久以来,那个在寂静中渴求陪伴的灵魂,并非是他,而是我自己。我才是那个需要被救赎的人。他以不染尘埃的爱意,填满我生命的留白,于纷繁世间,为我辟出一方温暖宁静的港湾。最珍贵的陪伴,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守护,而是在生命交织的深处,我们彼此照亮,相互依偎着共同成长。这份领悟日益清晰,让我愈发珍视与他共度的每一寸光阴。
往后岁月,风雨或许依旧。但每当黎明初绽,望见他揉着惺忪睡眼奔向晨光,我便知晓,生命中最珍贵的晨阳,早已常驻心间。他用童真的光热,驱散我心底的暮霭。我们在彼此的世界里,成为了对方永恒的暖源与不灭的希望。
作者简介:
赵建明,笔名:晨冬。文学爱好者,致力于用文字捕捉那些被忽略的深沉情感与闪光瞬间。作品散见于部分网络文学平台。坚信文字是心灵的港湾,愿在平凡生活中书写不平凡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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