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四 儿 郎 的 熊 样

麻  雀

你十四岁了，将近1米8，比我这个当爸爸的还高，你还在长。

大你十岁的哥哥外出工作快两年了。哥哥话少，平时很少跟我闲聊。你妈妈对你事无巨细喜欢过问，难得这次她出远门，我这才能够短暂跟你单独相处十天，我可以好好感受一下你的样子。

早上你背着书包，换上42码的跑鞋，系上鞋带，不紧不慢地带上门。我装着若无其事地给花草浇水。

你的样子，其实我很熟识，从出生到今天，我看过你千万次，我眼里的你，可能比你眼里的我要多很多。

十四年前的那个早晨，当我打车赶到医院产房时，正好听到了你的第一声啼哭。现在看着定制的磁杯上你刚出生时的照片和玻璃制品中激光描画的小脚印，想起医院当天五位数的花费，我知道，你这个老二，出生就是我们祖祖辈辈以来最昂贵的。

这十四年来你的生命的轨迹，想想都不是粗茶淡饭对付过来的。你带给我的惊喜和忧虑，激荡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你的衣食住行，你的叛逆未了，你对网络的依赖，以及你目前面临的中考，无不让一个普通的父亲使出浑身解数而穷于应对。你虽早已不进我怀里，却无处不在我心里。

你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哥哥。当年，哥哥放学推开家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抱着襁褓中的你。哥哥不由怔了一下，然后悄悄进入自己的房间。那一刻，我清醒认识到，我要建设好两个银行，真的考验智慧和能力啊。十多年来，看到你一直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我故意多次授权哥哥修理你。哥哥总是一笑而过，你却不以为然。

你妈妈无力地催促你未果，有时免不了迁怒于我。我知道，你比我们有更多的小聪明，只是装睡还不想醒来。每当我想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当我看到你沉溺在网络中，我就想起你出生时我的初心是你的健康成长。我不断安慰自己，初心不变。

闭上眼，看看窗外，想象着面向星辰大海春暖花开，想象着你能平安顺利地应对现实对你的洗礼。我做不了太多，也不能做太多。

生命是让人感受的一个过程，你我可能都是父母眼里不听话的孩子，最后我们都会接受现实和自我。我们无需为想象中的焦虑强加压力。你看上去像个单薄的男子汉，承受多了爆发时也像只困兽，其实你就是一个孩子！

每个寒暑假期，我都会带你去农村老家，去认识那些花花草草，去体验乡下生活。但是你得到的快乐，总是比不上学校组织的一次实践课，远远比不上你一场外地写生。可谓任我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饮。

回到我的故乡，你讲不了土话。在长沙，你讲不了长沙话，只有一口普通话。从幼儿园到现在，学习英话十年，听你读英语的次数却寥若晨星。我暂且叫它哑巴英语。看到你吃力面对英语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鼓励你。

你要的物件，只要不满意，就会拒绝。你妈妈的购物车，可能大多是你的置办。你几经挑选要到的自行车，时尚小贵，得来心安理得。你成长中所有的玩具堆起来，可能会占满一个房间。你十几年所拥有的书本涉猎广泛，一点一点地蚕食我的书房，令我刮目相看。这其中也有我和你妈妈给你买的书，很多都是新的，似乎未曾看过。想想也好笑，我的很多书本不也未开封吗？

你的成绩从来都没有垫底过，有几次机会你甚至感觉班级领先了，但总有不经意的失误或缺失让你失之交臂。认真地改错纠错，常常是我的奢侈想法。你走马观花蜻蜓点水式的学习习惯是有点随我。你妈妈的每次溯源都能找到我的原因。我开始也质疑过，后来我不再反对。我不想用因果论辩证论系统论去寻求答案。当看到你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让你领先太难了。虽然你十分期待一鸣惊人，甚至能有一点哗众取宠的声音，但是高分绝不是一时侥幸。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了解自己的实力已经很实际了。

想想贾宝玉那公子哥，其实也总是寻找自己的舒适区，看到父亲总是躲着。我不想做一个让你敬畏的父亲。你也并没有哪吒那样淘气不怕事大，相反，有时你还是一个胆小的讨好型小男生。我知道，你这个不一样的人间烟火，一样地追求个人的神圣和自由。有时，它在你暴力地关上房门旋即反锁时。有时，它在你以十二分勇气捍卫自己的牛角尖时。我想，倔强和南墙，总得有一个较量。

无数个战火停息的夜晚，我和你妈妈无法入眠。我们知道，隔着门的你可能已经入睡，也可能抱着手机在漫游。你的世界，我们的叮嘱早已是多余。我心里想劝你妈妈，别指望远走高飞，享受承欢膝下吧。但我只能想想而已。我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在老家的山窝里唱山歌，跟着一堆同龄人无忧无虑地放牛。我当年简单的快乐要纯粹得多。

一次理发不满意，你妈妈没有呼应你的在意，结果你大动肝火。那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有时也追求完美。你皮肤颜色有点深，又有湿疹不时地困扰。你常在镜子前徘徊，你常抓挠头发和手臂。洗发水沐浴露换了N款，用了不少膏方，也没找到舒心的方法。好不容易说服你减少碳酸饮料和牛奶，避免海鲜河虾，总算有点好转。你这盏不省油的灯，父母的这点操心费神又算得了什么。

考试结果出来，你总是试探性地先报忧，我们早就知道应该先表扬你交卷了，比起曾经的缺考要好太多了。其实，你心里期待的，可能更在意我们的肯定。你有很多理想和计划，都是从明天开始，或者是从寒暑假开始。你认真的时候，把自己的日程也安排得比元素周期表还周密，我真怀疑你能否吃得消。好在你总是变化有比计划快的时候。

吐槽了你这么多让我心痛的样子，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你是我亲生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那就是别人的孩子，什么样子，我无心去比对。因为你的样子，一直在变，永远不可能停留现在这个样子。

你曾经带给我无穷的人生乐趣，好多次我看着你阳光朝气地打开每一天，好多回我都为你骄傲。

记得我参加学校活动，你的同学喊我爷爷。你没有自卑，嚷着同学小你一辈，让我少了尴尬。你不排斥我露面，你也常友好地请同学来家里检查伙食。我总是乐此不疲没给你丢脸。

有时，你不小心损坏了同学的物品，你都主动照价赔偿。但你受到了损失，你却主动放弃一次都没追回。几乎没有家长找过我的麻烦，老师也夸你有礼貌，这些我都照单全收。

你热爱羽毛球和跑步等活动，这点与我不谋而合。你满足了我当入门教练的念想。这一学期你乐滋滋地接受班级粉丝的拥趸，当上了体育委员。每次餐桌上你分享当干部的魅力，你嘴角上扬眉飞色舞。我一边替你高兴，一边想，孩子，随着你的体能的提升，我的陪跑早已落在你后头。今后的路还很长，我最多做个向导，指指方向。健康，是生命的起点。拼搏，终需你自己努力。

你喜欢绘画，甚至想以美育专业上高中。我不怀疑你的天赋，我只是觉得，绘画作为人生的乐趣尚可，付出大量时间作为人生目标，却有点得不偿失。你曾经笑着说，想给我来个写生，画出我讨厌的样子。我笑着回答，我曾也有年轻的高光时刻，可惜你看不到画不了。

上学期生地会考，你压着线得了双A。成绩一出来，随着你的一声呼喊，我的眼泪一下子溢出眼眶。班主任也真情流露，在揭晓的那一刹那，她都激动得想哭了。是呵，平时连B都难得到，这双A是多么的不易！回想考前一个月，你还真有点学习的样子。这次会考点燃了你学习的希望，就如一根散慢游离的小草，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一夜，你的眼里焕发出强烈的光，你充满信心的样子，是我在湘江边上看到最美的风景。

进入初三，面对中考，一切显得匆忙。五五分流就像楚河汉界的鸿沟，横亘在每个人的心头。多数的孩子都变了样。你的样子，也在悄悄地变化。现在，你不断努力学习英语，扩大了词汇量，几次考试都已经及格了。看到你兴奋的样子，我知道，你比别人得满分付出的努力要多很多。初三想要弯道超车，将面临更大的考验。加油，少年！

哥哥成长了，偶尔也会跟我打个电话。你妈妈远足中，想管你也管不了，她也应该学着慢慢放手。你背上书包独自出门，我不再催促你出发，不再给你摁电梯。

十四岁，你就得有你走进青春的样子。

作者简介：杨适，笔名麻雀。70后。湖南洞口县人。年少时自诩雪峰山下一雄鹰，而今岳麓山下一麻雀。爱好广泛而无一精，自嘲万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