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纪念日
那束照亮日常的光
又是一年烈士纪念日。
2025年的秋光,温和地照在韩城的古墙上。这是共和国第十二个烈士纪念日。十二年,足够一个孩子长大成人。自2014年这个日子被立法铭记,对英烈的追思,已如古城墙缝隙里生长的根系,在岁月的沉淀中,扎得更深、更稳。
我们站在今天,站在由安宁与平凡构成的生活里,回望那些将生命定格在黎明之前的人。他们,是历史长河中永不沉落的星,即便陨落,光芒仍在指引着我们每一个寻常的清晨与日暮。
他们之中,有以孤胆照亮长夜的个体——林海雪原间,杨靖宇以钢铁般的意志支撑起民族的脊梁;董存瑞高举炸药包,将“保家卫国”的信念熔进生命的最后一刻;黄继光扑向枪口,邱少云在烈火中坚守,把军人的忠诚与担当,书写到极致。也有以集体赴死铸就丰碑的群像——狼牙山五壮士转身跃向山崖的决绝,八女投江时挽紧的手臂。他们是刺破黑暗的火炬,是托举新中国的基石。他们的名字,不只是刻在冰凉的石碑上,更滚烫地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
而在我的韩城,在这片被黄河水与热血共同浇灌的土地上,同样奔涌着不曾停息的忠诚。1927年,革命的火种被韩城之子张子超带回故乡。同年十月,范家庄党支部在黄土坡上悄然成立,像一颗悄然落地的种子。此后二十余年,这片土地为那个光明的未来,献出了469个鲜活的生命。他们,有的倒在黎明前的刑场,有的长眠于异乡的战场,还有的,则在和平的年代,为了他人的平安,选择了最勇敢的冲锋。青山处处,忠骨犹在;史册页页,丹心未冷。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走进韩城市的烈士陵园。十二年,已成一种生命的仪式。2025年的这个上午,公祭仪式结束后,人潮渐退,我独自拾级而上。秋日的阳光,清澈得像一种告慰。纪念塔如剑指天,沉默,却仿佛有雷声蕴藏其间。绕至塔后,台阶上,一行铭文被阳光镀成了金色——那是一个时代最坚定的信念,是无数共产党人的初心与誓言。
纪念馆内,时间是静止的。数百张年轻的面孔被印在纪念墙上,沉默地注视着今天。在东厅,我停在三位“熟人”的影像前——77年一同入伍的七班战友徐建学;转业后,在公安局的同事冯丁宁、王平顺。他们,是韩城469名烈士中的三个,却是我青春与中年岁月里,最具体、最痛的留白。
徐建学,我的新兵连战友。1978年夏天,内蒙古克什克腾旗的洪水来得那么突然。为了抢救钻探设备,更为了救回战友的命,他用力将同伴推上岸,自己却被浑浊的激流吞没。20岁,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北方的河流里。
冯丁宁,我的同事。1985年8月2日,在追捕罪犯时,从那条七八十度的陡坡滑落,头撞岩石。30岁的他,没能再醒来。后来,他被追授了“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那枚奖章,很重,重得像他父母一生的眼泪。
王平顺,也是我的同事。2009年,那个年味还没散尽的正月初十,在抓捕歹徒时,一把弹簧刀刺进了他的腹部和眼部。他当时喊的是:“别管我,抓歹徒!” 32岁,他成了“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可他的孩子,再也等不回那个警察爸爸。
如今,时代变了。我们可以通过手机,在千里之外为他们献上一束虚拟的菊花。但我仍常常看到,本地的乡亲们,会带着一捧刚从田埂采来的野菊花,走进这里。老人们用粗糙的手,指着墙上的影像对孙儿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讲的冯叔叔、王叔叔,两位警察烈士的故事。”
“冯叔叔追捕坏人,从七八十度的陡坡上滑下去,再没醒来。”
“王叔叔被刀刺伤,还喊着‘别管我,抓歹徒’。”
“他们把‘平安’二字,用命写在了我们这片土地上。”
孩子们仰着头,眼里闪着光。在这些最朴素的乡音里,烈士不再是课本上遥远的名字,而是这片土地上走出去、再也没回来的邻居、哥哥和儿子。
此刻,窗外,韩城的古城墙下,石榴结得正好,红得像他们当年洒下的血。新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着风筝,那线,仿佛牵住了天上的云。老人们在树下听着秦腔,眯着眼,打着拍子。
这,就是冯丁宁、王平顺用生命守护的“平安”二字。这,就是徐建学和千千万万英烈想象中的“盛世”一景。他们从未亲眼见过这人间烟火,却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铺就了通往这烟火人间的每一条路。
在第十二个烈士纪念日,我们致敬所有长眠的英魂。铭记,不是为了沉溺于悲伤,而是为了清醒地活着——要知道,我们今日所有的寻常与安稳,都不是凭空而来。那是由他们的“不寻常”换来的。把我们自己的日子过得认真、过得热气腾腾,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秋阳正好,暖暖地照在纪念塔上,照在每一块冰冷的墓碑上,也照在你我的肩头。这光,是他们未竟的青春,是我们当下的生活,更是通向未来的、永不熄灭的灯。
那束光,从未熄灭。它只是化作了万家灯火,与明日的朝阳。
【作者简介】
李安民,陕西韩城人,年逾古稀志未休。中共党员、退役军人、退休警察。戎马半生砺肝胆,解甲笔耕绽芳华,散文、摄影频获国奖。投身志愿牵缘逾百,党军警愿四徽映魂,赤诚辉耀人生春秋。